那日阮怀川一路顺风顺水。从慈口砺到富池口是下水,船像箭一样直射,过了中午就到了富池口码头,人还没下船,就有去汉口的船老大站在那里扯着喉咙喊:到汉口到汉阳到江夏的快上船啦,马上开船了!
阮怀川知道汉口船的习惯,不喊上个六七遍船不会动。他先到厕所蹲了一阵,又到码头小吃店吃一点东西,四个欢喜坨,一大碗海带汤。欢喜坨是糯米做的,拳头那般大,外面撒上芝麻,油炸,金黄,外硬内软,喷香。海带汤的海带山区没有,阮怀川每次来都要喝一碗。在阮怀川吃饭的时候,有三个半老徐娘来拉他去屋里休息,说是有刚从四川来的妹子,水灵,漂亮,五十文钱一次。阮怀川不去,不是舍不得五十文钱,而是从不做这事。他记得以前跟他老伯来,老伯每次都去混个把时辰。那时老伯年纪不算老,不到六十岁,身体还蛮健。第二次来时,老伯还没上岸,一个说外地口音的女子就来接他。那女子笑眯眯地对老伯说:“人家等好几天了。”老伯欢喜死了,一把搂着她的腰就走了。阮怀川看清了那女子,就是年轻一点,长得就那样,鼻孔两侧有好几粒麻雀屎。老伯进屋,他就去小吃店坐着等,喝海带汤。等到老伯出来,他们坐在船舱内,阮怀川问过老伯:“你怎么不把那女子接回去做老婆呢?”老伯笑,说:“伢崽头晓得个卵。”
阮怀川猜想,上次老伯肯定跟那女子约好了,要不然那女子怎么知道老伯今日要来呢?
阮怀川在喝海带汤的时候,他想起了嫂子的老伯,还有那个老伯喜欢的风尘女子,恍若昨日。阮怀川坐在那里看了半天,没看见那个有麻雀屎的女子。老伯过世不到半年,那女子去哪里了呢?
阮怀川见汉口船的水手在解缆绳,知道船要开了,这才夹了包袱几脚跑上船去。
去汉口的船是上水,平常速度慢,但这次吹的是东北风,前后两匹布帆吹得鼓鼓的,像大肚婆娘,速度比以前快得多。阮怀川在去汉口的船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傍晚到了汉阳。
汉阳茶庄的余老板很喜欢阮怀川,阮怀川第一来就要他到茶庄来做事。当时老伯一个劲儿劝阮怀川留下,阮怀川不同意。老伯私下对阮怀川说:“世侄,你傻啊,在汉阳几有发展前途呢,不比你在山旮旯里强?再说,你没看出来?余老板是想收你当女婿,余老板就一个千金,他百年之后,整个茶庄不都是你的?傻子卵。”
阮怀川想法很简单,就是说不了汉阳腔。他说跟汉阳汉口的人说话累死,拗腔拗调说不来。当然,还有一个是他喜欢老家的山歌,一日不唱上几句心里不好活。不过,这点理由并不十分充分,在汉阳还不是可以唱。当然,汉阳人听不懂,说是鬼叫。
老伯劝他留下,是有他的思想的,那就是以后更好做茶叶生意。
余老板一听说阮怀川的老伯过世,唏嘘不已。他叫阮怀川继续把鄂南那片的茶叶生意做好,他只认他一个。余老板大概是知道阮怀川的处境,答应给二十两银子给阮怀川带回去做收茶资本,阮怀川一听高兴死了。
第二天,余老板带阮怀川去理发店洗了长发,修了脸面,把那个半边头刮得锃光瓦亮,还跟他买了一套新衣,带他上汉阳有名的“好再来”酒店喝酒,他的女儿玉兰作陪。阮怀川一边喝酒,一边看余老板的女儿,他想起了乐三姐。他想好了,下次送茶叶,带乐三姐一起来。在酒桌上,阮怀川认余老板干爸,余老板高兴地答应了。阮怀川手捧酒杯敬酒,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还认了玉兰为干妹。
第三天,阮怀川要回去,余老板不能,要他玩两天,阮怀川说要回去收茶叶,说清明快到了,去晚了怕别人收走了。其实,他主要是放心不下乐三姐。当天下午,他的干妹玉兰送他过汉江到汉口码头搭船。
阮怀川原路返回,还算顺利,只是船到兴国镇,有农民起义军部队过河,占了水道。当时,船老大老徐头吓得半死,生怕起义军打劫。好在起义军不扰过路船只,也没抢劫乘客钱财,等大部队过完就放他们过去了。阮怀川没见过这阵势,脸都吓白了,蹲在船舱里直发抖。当时,阮怀川想好了,如果起义军过来搜身,就把装有余老板给的二十两银子预定款的包袱沉到水里去,以后再请人打捞。如果银子没有了,他这一辈子就别想翻身,二十两啊,阮怀川长这大从没见过这多银子呢。
阮怀川走到紫荆岭的时候,月上峰火尖。阮怀川在那个接乐三姐两个萝卜的洗衣埠前,站了一会儿。他看见乐三姐的屋里墨黑的,猜想他们可能都睡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乐三姐的爹娘肯定在家。阮怀川想不出找乐三姐的理由,不敢晚上敲门,只好怏怏不乐地回自己的老屋中通栗树地。
阮怀川边走边唱歌,声音蛮大。乡下人晓得,夜里走路唱歌是为了壮胆,但阮怀川唱歌是想告诉乐三姐,自己回来了。阮怀川没走多远,他的大黄狗跑来了。阮怀川见到大黄很吃惊,他根本没想到大黄会跑来接自己,难道大黄有灵毛?大黄几日没见阮怀川更是兴奋,几次扑上来,嘴里“嗡嗡”着,亲热得不得了。
月光下,幸福的阮怀川和兴奋的大黄狗走在乡村夜的小路上。
阮怀川是第二天上午再到紫荆岭的,他的大黄也跟着来了。在乐三姐的门口,阮怀川看见乐三姐好像瘦了一圈,怏怏地没有精神。阮怀川想:这女子真用情,自己不就走了六七天?怎么就瘦成这样子?
他估计乐三姐屋里有人,就喊句:阿姐在屋啊?
乐三姐看见阮怀川身子就靠在了大门上,好像脚发软,站不稳似的。她正准备开口说话,她的爹爹双手撑着腰出来问:“哪个啊?”
乐三姐说:“阿爹,是收茶叶的,前几日来过,你们到唐坳村去了。”
阮怀川听后马上说:“是啊,老伯爹,去年我来收过茶叶的,不晓得你家今年有春茶卖吗?”
三姐的爹说:“哦,收茶叶的啊?快进来坐啰。”
阮怀川就冲着乐三姐一笑进了屋,他的大黄狗就在门外边趴下了。
乐三姐还在看着阮怀川发愣。她爹说:“傻女子,快跟客商倒茶啊?”
在乐三姐备茶的工夫,三姐的爹问了阮怀川今年茶叶的行情,阮怀川把今年茶叶收购价格提高了好多,比别人的高一倍,三姐的爹爹动了心,说可以采些茶叶卖给他。对于这么说,只有乐三姐知道阮怀川的用意。
喝了茶,阮怀川心里更是直冒火,像是浇了油似的,烧得喉咙发痛。他急于想跟乐三姐单独相见。阮怀川想到一个点子,他说:老伯爹,不知你家的茶叶今年长势如何?我想去茶园看下。
三姐的爹说:“我也不清楚,今年没到茶园去看过,只是我前几日夜里闪了腰,走不得,我的崽都出去了,么办呢?”
三姐晓得,她爹爹的腰是那日夜里跟她娘为生女儿拼命弄闪的。
三姐说:“阿爹,我领他去,每年我都去摘茶的”。
她爹说:“你个小脚崽走得上去?”
阮怀川接话说:“不急呗,慢慢走,我今日只到紫荆岭来看下,有工夫。”
她爹同意了。三姐朝阮怀川一笑就进自家的房里拿什么东西,又到厨房拿把砍刀,阮怀川陪三姐的爹说一些闲话。
在去茶园的路上,乐三姐对阮怀川说:“你昨夜做什么不在洗衣埠等下,等我起来看不见你了。”阮怀川说:“昨夜你听见我唱歌了?”乐三姐笑,她看着大黄狗说:“这是你的狗啊?这狗前几日天天跑到洗衣埠来,一蹲大半天,原来是等你啊?真是只好狗。”
一进山林,在离乐三姐自家梅山茶园还有几脚路的地方,乐三姐一下子把阮怀川抱住了,在他的怀里直拱,头仰着看阮怀川,眼窝里一汪泪水,嘴里说:“哥哎,心肝肉哎,你可回来了……”阮怀川不说话,只把嘴压在乐三姐的嘴唇上,使劲地亲着,“叭叭”作响,像猪崽吃粥一样。过会儿,两人就躺在了茅草丛中。
大黄狗见他们睡在地上,也不跟上去,在离他们不远处蹲着,两眼朝山下看,替他们放哨。
乐三姐很主动,她用力扯阮怀川的衣服,阮怀川就知道了。他直起身来脱衣,乐三姐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大布递给他,一块旧床单。阮怀川就在旁边的草丛上铺好,等他转过身来时,乐三姐早就赤身裸体了……
阮怀川发现乐三姐只穿了单褂皮和一条裤子。一刻时,阮怀川“爹呀——”一声大叫,身子抽搐起来,像发癫疯病,过会儿他就抱着乐三姐不动了。
半晌,乐三姐从身下抽出一块小白布,阮怀川看见白布上有血迹,那血花就像那刚开的海棠花。阮怀川心痛地亲着乐三姐,乐三姐幸福地闭上眼睛,随阮怀川把自己从上到下亲个遍。
他们两人仰在草地上,看见春日的阳光很明媚,很灿烂。蓝蓝的天空中有朵朵白云自由自在地飘动,一会儿相拥,一会儿散开。树上的鸟儿欢快地鸣叫,就像他们的心跳,一时急来一时慢。
乐三姐见阮怀川的呼吸平和了,侧身挨着阮怀川,用手指抹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对着他的耳朵说:“阿哥,我还要……”
阮怀川像是听见了冲锋号,立刻翻身上马,跃马扬鞭……
下山的时候,阮怀川背着乐三姐,乐三姐几次要下来,怕累着阮怀川。
乐三姐对于换亲的事没跟阮怀川说,好像她是早就想好了,故意隐瞒着。在山下分手时,乐三姐叫阮怀过几日再来,她等着他。
阮怀川走了好远,回头再望,只见乐三姐还站在山坡上。
送郎一程又一程,
把郎送到古塘门,
不觉送郎渐渐远,
渐渐不见我郎君,
青山隔断我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