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棠花开(3)

  • 戏台
  • 阿木
  • 3241字
  • 2025-06-17 10:13:23

阮怀川一口气跑到码头,那条去富池口的大船在那儿停泊着。这时候,大河河面上的雾还没散尽,薄薄的纱样的薄雾随风飘荡,宁静的河面不时有鱼儿跃起,又钻进水里,搅得水花“叭叭”作响。那个船老大认识阮怀川,他撑着洗船的拖把棍站在船头说:“怀川啊,今日又去汉阳吗?”

阮怀川踩着踏板上船,边走边骂船老大:“老徐头,你不是条好卵,为了钱财不守时,害得我昨日白跑一趟,害死人。”

船老大老徐头笑,他说:“阿弟哎,我也是没得法哦,那阮大财主是何人?得罪得起?只怪你来迟了,来早点搭顺风船,说不定我不要你的船费。”

阮怀川说:“好屄嘴,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老徐头是这好的人?”

阮怀川蹲在船边用腰间的布巾洗满头的汗水,船老大似乎过意不去,从船舱里拿出两个白馍子来,递给阮怀川说:“你肯定没吃,两个馍子算是赔礼道歉,老弟,能得不?”

阮怀川接过馍子,狠狠咬了一口,说:“嗯,这还差不多,要不然以后不坐你的船了。”

船老大说:“崽跌?卵硬屄涨价,你不坐我的船,你走到汉阳去啊?”

在阮怀川和老徐头调侃之时,一些男女乘客陆陆续续上了船,船舱内就像是开庙会,叽叽喳喳地听不清谁在说什么,闹哄哄的。阮怀川昨夜又没睡好,觉得很困乏,就去船舱顶内头靠着船舷睡了。

阮怀川大约眯了个把时辰就醒了。他看船内的人大都闭着眼睛,头随着船摇晃摇晃着,个个像不倒翁,这边一倒,又倒向那一边,滑稽得很。阮怀川又把布巾在水里浸湿,拧干擦脸,人顿时清醒了许多,看着河里的水,又想起乐三姐来。

阮怀川想:如果不是要去汉阳,昨夜真想和乐三姐好生亲热一夜,想那乐三姐绝对不会反对,说不定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今日早晨一抱,充分说明乐三姐喜欢自己,也愿意接纳自己,她那手劲多大啊,她肯定舍不得我走。如果我今早不走,乐三姐又会怎样呢?

阮怀川很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真不该走的,不就是做点春茶生意吗?一道春茶又值几个钱呢?自己长这么大,从未碰到过这么温柔漂亮有情有义的女人,更未和女人亲过嘴,搂抱过,如果……

阮怀川看着船边的流水,想着乐三姐,想入非非,想得激动,激动得像船边的水“哗哗”作响。突然,他想发了,想作一首山歌,等回来时唱给乐三姐听。于是,他眯着眼睛慢慢想,慢慢韵,想一首十二个月的歌,从正月开始:

……

四月与姐说私情,

大水涨到姐家门,

易涨易退山溪水,

易反易复小人心,

君子相交要长情。

六月与姐说私情,

郎买花扇上姐门,

郎说相识满天下,

姐说知心能几人,

扇郎三扇动春心。

……

阮怀川在去富池口的船上思绪绵绵,歌性大发,作了山歌“单思情”十二段,六十句。阮怀川有好记性,他听别人唱歌,听两遍就记住了,他许多山歌就是听后默记下来的。阮怀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唱着刚写好的歌,越唱越激动,恨不得跳下船去,马上唱给乐三姐听。

……

乐三姐站在门边看着阮怀川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中,心被阮怀川勾扯着,一阵阵疼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扶着门框默默念道:好阿哥哎,心头肉哎,早点回哦。

中午时分,乐三姐的爹娘回来了,乐三姐感觉爹娘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是有喜有忧。她爹爹一进屋就黑着脸,坐在门边抽烟,不说话。乐三姐问她娘道:“阿娘,阿哥的老婆讲成没?”

她娘看了一眼她爹爹,说:“成是能成,就是……”

乐三姐说:“就是聘礼要得多,是吧?”

“聘礼倒是讲规矩,就是,就是那边要人换。”

乐三姐没听懂,捂着嘴巴笑,说道:“那边是什么规矩,讲个亲还要人换啦?”

她娘说:“傻女子,这也不懂,他们要换亲啦。”

换亲?换什么亲?乐三姐还是没听懂。

她娘说:“唉——就是要你去他们家给他儿子做老婆啊,傻女哎。”

乐三姐一听真的傻了。半天,她才结结巴巴地说:“要我去换亲?我去?我……”乐三姐立即想到她和阮怀川昨晚订好的婚约,她一下子就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的爹爹等她哭一阵子,用竹根做的旱烟杆在门槛磕得山响,然后说:“哭什么哭?你总要出嫁的,有什么好哭的,你长大了,又不是要你去当童养媳,去填房,去做小。再说,再说那家人条件不错,青砖大瓦屋,有田有地,山林一大片,你还想挑什么好人家啊?你是什么好命啰?”

“我……我不去。”

你敢!她爹爹用烟枪指着乐三姐说:“崽跌?还没出门就敢跟老子翻眼了是吧?看老子不打死你!”

乐三姐的娘忙劝道:“她爹哎,莫急啰,三姐是好女崽,听话的,你慢慢说啰。”

她爹爹眼睛一翻,说:“说?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办!”

乐三姐晓得爹爹的脾气,犟得很,他说要走,十头牛都拉不回,天王老子都没有用。她越想越伤心,就跑到自家的屋里扑在床上大哭。中午饭时,她娘怎么叫,怎么劝,她都不出来。天黑后,乐三姐自己起来了,眼睛哭得像蜜桃大。她到厨房在灶前坐下,对正在灶台上炒菜的娘说:“阿娘,再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她娘抹了一下眼泪,说:“女哎,人家看上你了,硬要换,不然不答应你哥的婚事,多少钱都没得用。女哎,这就是命,这就是我们做女人的命啊。好女哎,娘也舍不得你走。可是,可是怎么办呢?你哥总不能不娶老婆吧?那我们乐家……”

乐三姐听了又想哭。

这时,乐三姐的哥哥走进来,看见三姐坐在那里,不好意思的,就去墙上取下扁担,想去挑水,一看水缸是满的,又把扁担挂在墙上,转身到门背拿过锄头要出门,他娘说:“崽哎,就吃饭了,明早再去挖地。”

三姐的哥哥就摸摸头,就出了厨房门。

吃饭的时候,三姐的爹爹一句话也不说,时不时看下三姐,然后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三姐的哥哥还是愧对三姐,埋头扒饭,几下就吃完了,然后拿着火椅到门外去坐,头低着,像犯了大错的人。

一家人都郁郁寡欢,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除了乐三姐,一家人都晓得愧对乐三姐,他们晓得那家的男子不怎么样,很有点傻,三姐嫁给他吃了大亏。他们也不想把三姐嫁给他,可那家非得如此,没有办法。

三姐的哥哥不知想到什么,大声说:“阿爹,阿娘,算了,不要那家女子了,打光棍又如何?我不想把老妹把那家,不能……”

三姐的爹爹把筷子使劲往桌上一拍,说:“剁头崽!你说什么啊?不把?你说得轻巧,聘礼都送了,说不换就不换,这容易啊?聘礼不说,只当大洪水打走了,可,可我的老脸往哪儿搁?我答应了的话还算不算数?我们乐家还做人不?剁头崽!我老子说了就算数,说的话就是铁板钉钉!”

三姐的娘想说什么,三姐忙拦着,她说:“都不说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啊……”说着,乐三姐双眼泪直流。

三姐的娘,她哥,都陪着流泪。

三姐的爹爹又拍下筷子,端着酒盅一仰头就喝干了,他看一眼三姐,头直摆,不说话,唉声叹气。

本来是一件喜事,却被唐坳村唐家硬要换亲打了一杠子,打得全家抬不起头,高兴不起来。

三姐洗后早早就上床躺着,心里五味杂陈。想七想八,想得头痛。想到她和阮怀川的好事破灭了,心里就痛不欲生。想那阮怀川有情有义,聪明能干,是多好的夫君啊,跟着他,天天粗茶淡饭受苦受累都行,人生一世不就是图个心爱之人度过一辈子吗?她又想到爹娘,想爹娘也不容易,起早摸黑,积脓积血,为了他们兄妹三人,为了乐家传宗接代,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又想自己的哥哥最痛自己,小时候在他的背上长大,从小处处呵护着自己,二十大几了,好不容易对上一门亲,也是为了乐家啊。

半夜里,三姐的娘小声对身边的三姐爹爹说:“老死崽哎,要不听崽的话,我们不要这门亲事了,自有梧桐树还怕招不来凤凰?我真舍不得我们的好女崽,可惜了。”

“你傻啊,唐家那些财产你不想要啊?我看那小子不是长寿客,三姐过去以后都是她的。再说,老话说得好,孬种出好苗,说不定三姐生个好外孙崽呢?说不定我们乐家从此就大发了。”

“我想来想去,三姐作孽了,那傻子崽……”

“娘卖饭的,你少跟老子打破锣,你现在的事就是跟老子再生个女。”

说着,三姐的爹爹爬上三姐娘的身上,床就一片子响。

乐三姐想来想去想不出好办法,都对,都有理,可自己和阮怀川的婚事怎么办呢?

乐三姐在心里头不停念叨:“怀川哥哎,心头肉哎,你早点回啊,你要是回迟了就看不到我了哦,我的好阿哥哎……”

乐三姐听见窗外有花开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叭——”的一下,细得像微风掠过屋顶草棚面。第二天早上,乐三姐去看门口的海棠花,海棠花果然开了好几朵,那花朵花瓣边沿是浅浅的一线红,淡淡的像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