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凇听说荆浣回来了,余一抱大胖小子了,心情很好的进了王府,可迎面上来的是孙侧妃。
她说姜浯一收到她的信,是发火了,但没有半点为她利用他而愤怒,恰恰相反是因为左凇利用的不彻底,他宁可左凇是完完全全的恃宠而骄,擅作主张,而不是左凇信上的利弊呈明,使一切都成了对等的交易。
她还质问左凇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死在那条湖里?
左凇从来就不是一个因为自己心情好,就会对别人好的人,听了这种话,没动手都是好的了:“侧妃嬢嬢,你觉得我要是对殿下有心思,还有你们夷洲女的事吗?”
孙侧妃顿时哑口无言,身后却传来一个饱含沧桑,不怒自威的声音,“说的好,是我认识的左重轮。”
循声看过去是一个华服沉稳的坐着轮椅的贵妇人,她抬眸去看左凇,对视那一刻目光焦灼,都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左凇看向她,往事记忆扑面袭来。
污秽肮脏的牢房里,一身玄衣的小娘子坐在墙根的茅草上,蓬头垢面,却是高傲的仰着头挺着腰,一双冷而戾的柳眸,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红颜未老的宫装美人,唇边挂着极尽讥讽的淡笑。
牢房又脏又臭,她却像斜月上的嫦娥仙人,那铮铮傲骨不输华贵半点,她说:“嬢嬢,潭州数万人你们敢杀吗?官家一个庶子,身份卑微,来位不正,这样嗜血无情的名声他背得起吗?!”
而站在她眼前居高临下的牡丹宫装美人就是雪玢庚,她心平气和,毕竟胜卷在握,淡淡说:“今日来不止是跟你说这些,小凇,你知道我儿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吗?”
小左凇不说话,但雪氏看得出她并不知道,于是笑说:“你不如想想他为何答应,同你一起去寻何元吉?”
一个月前,小左凇坐在御花园的梨花树下,抱着膝盖抹眼泪,小姜浯刚被她拒了婚,却还是很高兴地跑过来,来见小左凇。
他躲着草里,往她身边丢小石子,声响挺大却没有一颗碰到她。他在偷笑,心里还想着:快点过来抓我吧。我就在这里。可小左凇根本没搭理他,他看着她,眼眸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走到了她身边,坐下:“你想他了?”
小左凇没有说话,就像往常一样。
小姜浯笑了笑,想说“做我的太子妃有什么不好?我对你也不差啊。”可还是收了回去,最后说:“左阿轮,半个月后你的八岁生辰会有展翼这一事吧?”
她依旧没说话。
小姜浯依旧笑着,却心酸不已:“你照弄就是,我会去,我会同老师商量,会带你去潭州找他。我只要你从明天开始好好回去念书,懂吗?”
小左凇没想过小姜浯对自己有情,当时只是感动、激动。
“小凇,你整整八个月没说过话,可他答应你之后你却又会笑了,我对你心软过,对你像夏花一样烂漫的笑容心软过,但终究还是我儿跟我亲些。”
小左凇冷笑,她等了半个月,可不就等到了灭族这份大礼,“你究竟想做什么?”
最终是小姜浯及时带着恩旨过来,雪氏什么都没做成。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动手的情况下,左凇嘴角噙上淡淡的笑,声音清脆玎玲:“大嬢嬢懿安。”
“小凇,你比我所想象的还要漂亮一些,也更能忍。”
左凇挑眉,“我当年是拒了婚的,你便不是我的亲长,不配叫这个小名。”
那是在她六岁的时候,姑奶奶病重,当时还是皇后的雪氏终于敢上门说婚事,当时小左凇还在和几个好友一起玩躲猫猫,他们的出身都差不多,年纪又小,玩的很畅快。
小左凇意外间踩到了雪氏轻飘的裙角。
雪氏虽然心肠狠毒,但年轻时真就是如瑶池仙一样美,飘逸出尘都梗概不了她的仙气。
左凇那时候什么都还没经受,雪氏对她又特别温柔,自打她说过一次她喜欢赵娘的牡丹花糍后,隔三差五的,雪氏就会让姜浯带给她新鲜出炉的牡丹花糍。
小左凇特别喜欢她,她对她也特别好,贵女里能进宫的都少,能随意出入长信宫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小左凇转身看见是雪氏,笑的更开心了,捧起一团雪往雪氏跟前递,“嬢嬢就像小凇手里这团雪一样,白洁美丽,小凇喜欢嬢嬢。”
雪氏没在乎还被她踩着的凤尾裙角,蹲下抱她的肩,又看了看她粉嫩嫩的小手,给她戴羊绒手套:“冻坏了会疼的,我们小凇最怕疼了,乖乖,嬢嬢给你戴手套。”
小左凇欢欢喜喜的戴好一只手套,另一只从雪氏手里拿过来,就直接给旁边的小何照戴上了,说:“一双的物件,我们要一人一半,这样我们就能是对方永远的另一半了。”
雪氏强忍着情绪,拉着小左凇的小手,柔柔地问她:“小凇喜欢珍珠吗?长信宫里有好多,嬢嬢带小凇去找,给小凇梳妆啊?”
这小左凇还是听得明白的,只要她去了,她就是有国母护着的夷王正妃,甚至是太子妃、皇后,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坐拥天下最好的妆造。相应的她要学习各种礼仪,收敛脾气,顺从夫主,一生为宫墙所困,就像她那苦命的姑奶奶一样。
小左凇古灵精怪的附耳说:“嬢嬢,三叔给我从西边带了,好多五颜六色的宝石和精致的首饰,连几位姊姊想要都没有,我要是再堆两三个匣子的御赐之物,她们可能就不理我了。”
本来这够了的,可当年的左凇还是太天真无邪,竟还拉起小何照的手说:“我只喜欢我的台台,以后我一定会嫁给他,也只会嫁给他。”
三日之内娘亲就说什么要研究蛊虫,还说要带她去外祖家住,半年后就是娘亲的惨死。她以前还不懂,但经历了那么多人情世故她也琢磨出了一切,说实话她后悔过,不是后悔最后那句话,不是后悔喜欢上台台,而是悔恨自己不懂得顾全大局,不愿意牺牲小爱。
之前,她想过如果她当初选择嫁给姜浯,或许家族能免于一难,可能四年前的冬日,她就成了姜浯的枕边人了,。
现在不会了,她已经过了白日做梦的年纪,看透了世道人情,不然她就会知道每当夜色浓烈,姜浯都有多么地想把她压在身下,做所有夫妻都会做的事。
雪氏冷笑:“你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些你不知道的。”
懒得和雪氏做无用功,她去了回春厢,推开院门她的目光就放在了梨花树下,那一刹那,她目瞪口呆,手脚都软了,她清瘦地骨架犹如散架般坠倒。眸子里绯红却连哭都来不及,含着晶莹的丝她麻木愣愣地张了张嘴,没有半点声音。
回过神来,她跌跌撞撞爬起来,在荆浣旁边拿起一封信,她漂亮的柳眼里,是一个娇娇小小的人儿乌着唇,指腹摩挲着被褥,她好像在信函里听到她的声音:
“这些年落魄,慌败,狼狈,越过山越过水,越过晨曦与暮昏,从未被偏爱。我本为该死之人,苟活至今,已是上天的恩赐,遇见你更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你成了我的救世主,不料待你名满天下,锦衣归来时,我却将把你推下深渊。
“姐姐,我其实知道你是左重轮,也知道你知道我是姜沐,从初见我就打好了算盘。我一直在挑拨你和姜浯的关系,也想利用你杀了他们母子仨人,可这无疑是很危险的,所以我害怕被吴晓查出我的真实身份,我杀了吴晓,让你和姜浯差点决裂。
“对不起啊,下辈子……我们还是别再见了,我怕我还是会利用你。”
那个人,她的那个阿荆唇畔带笑,好不娴静温柔,好不凄美动人。
初见?那是在元月末了,那回小左凇想吃蜜饯果子,让余一去买,小左凇坐在不远处的地方,慢慢吃鲜花饼,她这时候就出来了,像一只小野猫一样,好可怜。
她向小左凇讨鲜花饼,小左凇给她了,问她她是谁,她说她叫荆浣,半月前和哥哥走失了,还说她哥哥应该已经出城了。小左凇就拉拢她,合谋假死离开燕京。她们四处流浪,她从未抱怨过。
也是这样,她元气大伤,养不过来。她才遇到洛江,找到归宿,就活不长了。
左凇看着她笑了笑,下一刻晕死过去。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的开头是初见时荆浣向她讨糕饼吃,梦的末尾是阿荆说她要跟随洛江去夷洲,等夷洲的战事平定了她就嫁给他。那时候阿荆还是一个烂漫天真的小娘子,现在和她的丈夫死在了一起——
洛江察觉了阿荆的病,阿荆说她可能要死了的时候,他给他们换上了鲜红的公服嫁衣,一起坐在最初相识的梨花树下,他嘴里含了毒,他等待她的死亡,等待自己的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