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庆

这个少年比少年姜浯高一点点,体型却不壮硕,面黄肌瘦,像一个饿了好多好多天的壮士,少年姜浯嘴角扬着谋略的笑,少年素仪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个人叫九谭,主子对他很好,每天都跟他们一起躲着练武,一起吃饭。

说起来这偷偷练武的地方还来之不易呢。

原是上任夷王苏元川(也不能算夷王吧,夷洲是玄宗开始谋划,明宗靠士林大战从苏氏手里抢来的)豢养毒人的地方,虽然毒人都已经被绞杀,但是也没什么敢进这种晦气地方啊。这是夷洲王府唯一没有任何人外人会进的地方。

而少年姜浯为了把这个地方握在手上,挺身亲自进入里边,提戟确认了三四遍这里已然没有“幸存者”的情况下,亲自用罩子把山啊水啊的盖了起来,就连地皮也不放过。

最惊心动魄的是姜浯独自检查园子的三天三夜,万一有一个幸存者,姜浯都得承担惨痛的后果,轻则中毒,必然影响他的大业;重则当场死亡。可他还是去了,他不能看着他们几个出事,更不必说还是在训练的时候。

“九谭,你怎么不吃青菜啊?”少年洛江早被少年姜浯教育得四体勤,五谷分,不挑食了,看着少年九谭碗里的一片火树银花,不禁道:“老萧是大夫,他说了挑食不好的,要平衡饮食啊。”

说着,一起吃饭的八九个人纷纷给新来的夹蔬肉,更有甚者直接往少年九谭嘴边送,少年九谭有点懵又很激动,不知道怎么地眼眶又红了,少年洛江挨着他坐就听到他低声喃喃:“以前都是爹爹娘亲给我夹菜的……”

斜对角的少年郝萧看到少年洛江眼色就晓得是怎么了,嬉笑道:“诶,不要悲伤嘛。叫爹,爹给你夹菜。”

虽然他们还不是很熟,但这一套九谭很受用——脸跟唱戏法似的“唰”一下就黑了,恨不得抄起碗去砸这个欠揍的事儿爹,仔细想想自己可能打不过又摁下了。

殊不知这个欠揍的事儿爹就是少年郝萧,就是少年洛江同他说的文弱书生。

少年素仪噗嗤在笑,顺手给少年九谭夹红烧肉,少年九谭瞪了少年郝萧一眼,又吃肉去了。

这一年,少年姜浯的属下已然到达十人,也是这一年姜浯同时娶了邵、孙两位侧妃,前者用于迷惑邵宰,后者用于拉拢孙将军为自己所用。

姜沉登基前夜,少年姜浯把所有人聚到了一起共商大计,少年赵何那日并不在夷洲,所以这场会就着少年赵何留下的《收尾策》,开始少年姜浯的独裁。

他说他敢肯定新帝登基后不久就会有人来逼他的宫,彻底把他变成傀儡,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一定守住夷洲王府,只要这一回他守住了,旁人就再也不敢轻易欺他辱他,实权也有盼头了。

结果预言对了。

平广二年三月十四日,夷洲西北起了一场看似凭空而来,实然人为故意纵火的火灾,祸及甚广。不久臃肿男带兵杀进了夷洲王府,喊的什么“封王庸碌,引下天罚,今朝吾等义士为民除害!!”

那次浩浩荡荡荡五千人如披上人皮的野兽,全暴露了自己的本性,奸淫抢掠无恶不作。

只可惜他们要谋逆却事先被少年姜浯踩到了,先前就布下天罗地网,坐等君来。

他们一攻破王府大门,不是被少年姜浯的机关给万针齐发,命中喉头被毒死,就是被疯了一样的荒山孤狼扑杀致死。他们还觉得野狼难缠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浩浩荡荡五百多人,为首的还以凶残至极的白虎为坐骑。别的各有不同,狼,熊,秃鹫都有,问就是少年素仪训练的。

她当年闻名的可不止人类。

这五百人的军队就是孙将军的军队,个个都是精兵,臃肿男五千人的军队不过是虚张声势,一个二品的臣子胆敢拥两千人的军队就已经算谋反了,实际上超不过三千人,而大部分人早已死在毒障、机关与饿狼之下;今又前后夹击……

姜浯主仆多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兵器,仰头,吸气,一声“杀!”似勾陈上宫的宝剑直上九霄,划破天际。蹄声似骤雨般急促,青丝如飞扬的流苏,风姿像善战的虎狼,磅礴如天神降人间,竟连目光也成了亵渎。

剑锋锃亮映出的太阳,沾的每一滴血都得意,都酣畅,都放纵,仿佛在发泄多年来被压迫的痛苦与憎恨。杀戮一开,发狠了,忘情了,他们此刻就像名刀敛星,尝敛尽天下血腥,就是佛来也不放。

纵横绝荡!!!

在逼宫军主帅被少年素仪一刀捅下喉头致死后,逼宫军一片绝望地哀声叹气,突然响起了浑厚之音,“本王,夷洲封王,今逆臣贼子逆主犯上,尔等胆敢跟随,虽叛国却是为忠于主上,本王许诺,尔等若此刻放下手中刀剑,往后奉本王为主,本王对尔等今日所为既往不咎。”

对余下三四百的绝望地逼宫军来说,这无疑是拨开乌云见到的彩虹,主帅死了这仗有几成把握能赢?

“不要听他的!!他都是偏你们的!!此人不仁不义,冷血无情,此话是想哄骗你们放下刀剑,自己去送死!!”被护在中间的臃肿男看着军心动摇,慌了,“你们想想,若非他不忠不孝,老天何苦降下天罚,西北一百来条无辜性命啊!!”

从少年姜浯说话开始,十几个就已经停手了,可到了此时逼宫军还将臃肿男护在中心,不叫人靠近。就在臃肿男还在滔滔不绝地捏造陷阱时,姜浯高声道:“各位!我姜浯姜期共以我病重的娘娘之名起誓,若我有一句虚言,便叫我娘娘雪襄惨死此朝,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别的他们可能不知道,但众所周知夷王是一顶一的孝子,十三岁的时候娘娘得了病,御医说要到南疆宁州深谷里找一种药。武宗陛下原来是说让雪襄的哥哥雪姚陪同太医去,可姜浯就吵着闹着要去,武宗陛下只得添了一倍的护卫的护送他们去。

宁州啊,一则是下梁国的国土,那时下梁与晋中并不合,如若晋中的嫡皇子被南梁抓去,那……后果不堪设想。二则宁州那边真就是……大城池还好,可要去采药的宁州西南部深谷就……很一言难尽,就连五瘤盟都在那折了很多条人命,说是九死一生都是轻的。

据说当年姜浯因为求药心切,在山谷里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雪将军找了一天一夜,找到少年姜浯的时候他全身都脏了,衣服也破破烂烂地,满身不是创伤破皮就是红肿的毒蚊子包。

雪将军心疼想问他疼不疼,他却笑靥如花地抢先道:“舅舅,你看,是不是这个?”一双磨破了满是血污的小手举起一块小布料,里边包裹的就是书里画的草药,硬是一点没弄脏,新鲜得很。

雪将军问他,怎么不知道保护自己一下?他却低声喃喃道:她说过,有些灵药要是沾了别的东西就不好用了的。

少年姜浯敢拿他娘娘的命起誓,足见少年姜浯这话的分量,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少年素仪立在少年姜浯身边,看着逼宫军一个一个放下兵器,跪在地上说以后唯主子马首是瞻,她看到了主子眉眼里的喜悦,她笑了,顿时觉得身上受的伤都不疼了。

她没有精力和健康撑着去看少年姜浯审判罪该万死的臃肿男,没看见姜浯心狠手辣的害死自己的亲儿子,更没有看到姜浯夺回部分实权,宣发新律的意气风发。

因为是被伤了要害,也的亏救治得早,她卧了两年多的床,再醒来邵宰手上的实权也所剩无几,主子正打算再诱放一场逼宫,彻底毁了所有夷洲旧贵族。

平广二年十月初五,年且六十七的邵宰与其子邵丰带兵杀进了夷王府,却正好中了圈套。少年素仪才恢复训练几日,邵宰又倾尽了家底来打这一战,是有些吃力,但这些兄弟有意回护,倒没受伤。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主子居然叫人赶紧收拾妥帖夷洲都城,元月初七也就是三年前的今日,他要满城烟火燃遍夷洲天,三千灯火通明元月夜。

少年素仪虽然不懂那么多,但也知道大战之后应该俭朴施厚,而不是这样的铺张浪费,只可惜一群人都没有劝动主子。

少女离娘已经出落成了,玫瑰一般的妩媚美人,一点朱唇比漫天的灯火还好看,但她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看着灯好像在哭:“阿离,你怎么啦?”

离娘扭过头看着素仪,笑了笑,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没什么,就是看了本话本,写的太美,终的太苦,里面的一个角也曾为她放过满天的明灯,可是随着各种利益,算计,他们走得越来越远。唯一好的是他们互相放过,他重新成了她的主子,她重新成了他的属下。”

素仪回过神来,她记得姜浯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我是姜浯”,而是他轻声的那句:“别哭,我爱你。”那是一句湘楚话,那是姜浯对左凇刻骨铭心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