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亮块。赵珉珂的影子在斑驳的光线中拉长又缩短,眼看着逄萱瑶的办公室越来越近,赵珉珂的心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快。
赵珉珂在心里默默排练着开场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在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他停下脚步,远远地看到逄萱瑶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悄悄靠近,透过门缝往里看:办公室里不只有逄萱瑶一个人,还坐着高进老师和钱老师。高进正挥舞着手,语气激动,而逄萱瑶则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淡漠。
“管主任简直不可理喻,“高进语气急切,把一沓成绩汇总报告拍在桌上,“你看看,上学期期末,整个班的平均分都下来了!他一直盯着卓韬那几个孩子不放,我班里的整体学习氛围也受影响啊。“
钱老师坐在一旁,轻轻点头:“是啊,我班里的学生也受影响,成天无精打采的。“
赵珉珂站在门外,有些愕然。他没想到高进会主动找逄萱瑶谈这件事。他轻轻后退一步,靠在墙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办公室里的对话。
逄萱瑶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却很坚定:“有事您直接找管主任,这事不归我管。“
赵珉珂听到里面的椅子被推开的声音,有人站了起来。他赶紧退到走廊拐角处,假装刚刚走到这里。不一会儿,高进和钱老师面色阴沉地走出办公室,甚至没注意到站在拐角处的他。
门还是虚掩着,通过门缝,他看到逄萱瑶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撑着额头,似乎在休息。办公室内安静得出奇,反倒让窗外小鸟的啾啾声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为这沉默的空间打着圆场。
赵珉珂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逄萱瑶迅速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尽量克制着情绪,冷静地回答:“请进。“
看到是赵珉珂,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是你,有什么事吗?“
赵珉珂意识到,刚才看到的一切动摇了他原本的说服计划。逄萱瑶的状态表明,她怕管元兴怕得要命,甚至宁愿辞职也不愿阻止他。
“逄老师,“他轻声问道,“其实...其实我来,是想劝您对管主任说几句话。我们可以再约一次,还是在校外,在咖啡馆,谈谈他到底有没有必要非要处罚我们学生。“
两人对视着,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传来学生们的嬉笑声,与室内紧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逄萱瑶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芒,像柔和的金器被磨出了一点火焰,既像是恐惧,又像是某种决心。
“你先回去吧,刚才你们班主任都来找过我了。“逄萱瑶捋了一下额发,态度像是翻开了新的一页,不愿被任何人影响,“你们既然都知道我参与了,可以直接拿证据去找校长。只是...别找我来对付管主任。“她紧闭双唇,低头开始做教学笔记,再也不愿抬头。
虽然心里有巨大的落差,但赵珉珂看她态度如此决绝,心想再说下去恐怕要翻脸,只能默默退出了办公室。
傍晚时分,最后一缕阳光悄悄从窗棂退去,空荡的自习教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单调嗡鸣。白天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粉笔灰和纸张的气味,沉闷地压在空气中。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仿佛在为某种无声的倒计时计数。
赵珉珂、钟晓钧和牧云围坐在一张课桌旁,面前摊开的几页笔记字迹潦草。他们的表情都很凝重,像是在酝酿一件重要的决定。
“既然这样,“钟晓钧推了下眼镜,带着决定说道,“我们掌握的这些,直接去教育局反映吧,必须给管元兴足够的压力。“
牧云点点头:“对,我也觉得,温和的办法估计没用了。也别再想着谈判了。“她转向赵珉珂,眼神中带着询问。
赵珉珂扫过那些记录着线索和猜测的纸张,思考了几秒钟。他抬头看向两人,语气平静却很坚定:“但是,直接去教育局...我不太赞成。“
钟晓钧和牧云都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你们想想,“赵珉珂慢慢说道,“我们手里最直接的'证据'是什么?是李薇的记事本内容,还有可能涉及卓韬和阮晖私下交流甚至照片等等,这些作为正式材料提交上去,不管结果怎样,首先被公开、被议论的就是他们俩的隐私。这对他们,特别是对阮晖来说,造成的伤害可能比管元兴的那些手段还要大。不能把他们推到更尴尬的位置上。“
牧云不语,眉头紧蹙,钟晓钧道:“你的顾虑也有道理,毕竟并不一定教育局会在第一时间采信我们的证词。“
“没错,“赵珉珂直视他的眼睛,“我们可以先把手头的线索整理好,包括逄萱瑶那条线索,先去找校长谈,把我们的担忧和证据摆出来,看学校内部能不能解决。找教育局是最后一招,不是第一步。我们得先保护好自己的同学。“他的话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周全。
钟晓钧和牧云对视一眼。赵珉珂说的确实有道理。保护同学的隐私,先尝试校内解决,这样做更稳妥,也更符合他们的初衷。最后,两人都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教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时钟继续走动的声音,但三人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几乎同时,管元兴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他没开大灯,只留了一盏台灯,光线勾勒出他疲惫但眼神锐利的侧脸。桌角那枚“年度优秀教师“的黄铜奖牌在灯下泛着冷光。窗外偶尔传来学生的说笑声,衬得这间屋子更加安静,也让他心里那股烦躁越来越明显。
接到逄萱瑶的最新汇报后,他知道卓韬已经找到了“同盟”;因此他打算不再拖了。那几个学生已经联合起来,甚至可能在调查逄萱瑶的事...必须尽快给这件事定性,彻底压下去。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措辞严厉的报告草稿。他一字一句地修改,仔细考虑每个词的分量。
最后,他完成了定稿,标题清晰:《关于高一(三)班学生卓韬严重违反校纪情况的处理决定(草案)》。内容直指卓韬在校期间所谓的“不良行为“,包括“顶撞师长“、“聚众滋事“、“影响课堂秩序“以及“与异性同学交往过密,造成不良影响“等多条。他故意模糊了证据来源,只强调“经调查核实,情况属实,影响恶劣“。在处理建议部分,他写下:建议给予卓韬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并暂停其一切校内职务及社团活动资格,留校察看一年。请各位委员于三日内审议表决。
他反复阅读了两遍,确认措辞足够严厉,能够震慑其他人,也能将卓韬彻底“处理“。然后,他点击了“发送“按钮,邮件发给了学校纪律委员会的几位主要负责人。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呼了口气,靠在椅子上。他心里很清楚,维护自己在学校的地位和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任何可能动摇他地位的小苗头,都必须立刻扼杀。
两天后,校长办公室。一场小范围的会议上,几位老教师和中层领导传阅了管元兴提交的报告和所谓的“证据材料“。没人提出太多异议,可能是不想惹麻烦,也可能是因为管元兴多年积累的威信。最终,表决结果毫无悬念:多数人同意管元兴的处理建议。卓韬的处分就这样确定下来——记大过,全校通报,留级一年。发送给班主任老高,给卓韬三日准备接受处分。
因此,赵珉珂他们刚刚讨论好的先找校长深入谈谈这条路,看来已经被管元兴彻底封死。
原本,学校里那点关于“牧云事件”——或者更确切地说,现在已经演变成“卓韬事件”——引发的波澜,对于高一(三)班的班主任老高来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他是巴不得赶紧翻篇的。让一切回归平静是老高最大的心愿。在教育学生问题上,他觉得点到为止,适当地敲打一下,能让学生有所收敛、别惹大麻烦就行,没必要穷追猛打,把小事折腾成大事,牵扯进更多人,最后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安安稳稳地送走一届又一届学生,是他最大的追求。
只可惜,他的顶头上司,那位手腕强硬的年级主任管元兴,显然不属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那类人。在管元兴看来,卓韬就像扎在他眼中的钉、肉中的刺,不彻底拔除,他就一天不得安心。
于是,尽管校方给老高发送了处分卓韬的通知,但其实是管元兴绕过老高的操作结果。管元兴认为自己此举非常英明,和老高再去核实、商议,纯属浪费时间,那个老好人只会和稀泥,根本理解不了他“清理”的决心。管元兴坐在办公桌前,没有急躁,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冷峻。得到校方的认可回复后,他亲自整理了关于卓韬的“问题”材料,包括之前逄萱瑶提供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证据”,以及经过他“提炼”和“加工”后的各种“不良表现”。一份关于卓韬的“处理意见”很快拟好。他看了一遍这份文件,确认字字句句都指向卓韬的“难以管教”和对校园氛围的负面影响,脸上没有丝毫犹豫。随后,他拿起电话,找了学生会的两位骨干:袁大宇与方沐欣。
袁大宇和方沐欣,是学生会里出了名的“听话”和“有眼力见”。袁大宇个子不高,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学生干部特有的那种“正气”和恰到好处的严肃,但骨子里透着一股急于表现自己的精明。方沐欣则是个眼睛亮亮的女生,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温和无害,实则心思玲珑,很懂得如何拿捏分寸来讨好老师和高年级同学。他们是管元兴在学生会里最常用的“工具人”,因为他们从不质疑,执行力强,而且热衷于在师长面前刷存在感。在他们看来,能被年级主任这样的人物“钦点”,参与一些“重要任务”,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接到管元兴的电话时,两人正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核对下周的活动安排。听筒里传来管元兴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语气的召唤,两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份被选中时的兴奋和隐隐的期待。他们迅速赶到管元兴的办公室外,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光线偏暗,管元兴坐在桌后,手里转着一支笔,神情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没有让他们坐,直接开门见山:“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做。关于高一三班的卓韬。”
听到“卓韬”的名字,袁大宇和方沐欣都愣了一下。他们当然知道卓韬,那个在他们眼中有些孤僻、不太合群的男生,平时也有些刺头。但没想到,会是他们来负责处理他。而且,管主任让他们做的,是“审问”。
管元兴将一份文件推到桌边,没有直接递给他们:“这里有一份检讨书,还有他的一些问题材料。你们的任务,是找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方式,让他签了这份检讨书,并且……”管元兴的目光变得锐利,“……让他明白,不服从学校安排,不配合调查,会有什么后果。要快,要让他心服口服。”
“审问”这个词,加上那份措辞严厉的检讨书,让袁大宇和方沐欣感到了一丝困惑。在他们有限的学生干部经验里,“处理问题学生”通常是指批评教育、写检查,顶多是通知家长。这种带着明显强迫意味的“审问”和签字任务,还是头一回遇到。他们不明白,卓韬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要年级主任亲自出马,还动用学生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然而,管元兴语气里的那种不容置疑,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这是重要任务,必须完成”的气场,很快压下了他们的困惑。袁大宇心里盘算着,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要是办砸了,肯定会失去年级主任的信任;办成了,往后在学生会,在老师那里,腰板都能挺得更直。方沐欣则更在意管元兴的期待,她能感觉到管主任对卓韬的厌恶,以及对“清理”的决心。
他们开始在心里为管元兴找理由、为自己找“理解”。或许卓韬真是那种顽固不化的坏学生,老师不方便直接出面,学生会出面更合适,显得更像学生内部的监督。或许这是学校对学生干部的一次考验,看他们是否有能力处理棘手问题,是否有魄力维护校园秩序。他们说服自己,管老师让他们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这是为了学校好,为了大多数学生好。他们是替天行道,是在清除校园里的不安定因素。
这种“理解”,与其说是他们真正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如说是他们在权力、期待和自我价值实现的驱动下,为自己找到的合理化解释。他们压下了心底那一闪而过的困惑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执行“重要任务”的使命感,以及,对于如何“心服口服”地让卓韬签字的盘算。他们接过管元兴递来的文件,感觉手里拿的不只是一份检讨书,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待,以及,一次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