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元兴发言的这一天,高一(三)班的教室氛围静得出奇,连翻书的沙沙声都是低沉的。大家彷佛被施了魔咒一样不敢出大气,就怕自己也突然成为那个“错误案例”。阮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像灌了铅,时钟分针一毫米一毫米地挪动。她忍不住回头望那空空的座位——卓韬没来,老高今天也不问问,眼神也躲着阮晖,看来他对管元兴的管理,也没辙了。
晚自习下课后,阮晖她一边拉上书包的拉链一边疾步走向卓韬的老友,“凌桦,你知道卓韬去哪里了吗?”
凌桦在座位上慢慢抖着腿,老远就看着阮晖慢慢走过来,一脸地寻求帮助,他当然懂,说道:“走,我带你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西南角废墟公园,斑驳的石阶上,卓韬正一个人坐着。卓韬独自坐在缓坡的石阶上,背影对着他们,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城市轮廓。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的身影,有种落寞的诗意。阮晖走上前,脚下的枯草发出轻微的响声。卓韬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是阮晖,眼底的惊讶迅速被一层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是抗拒,也是一种被撞破孤独后的无奈。
她在卓韬旁边隔着好几米处,找了个干净的石块当凳子坐下。凌桦看了看,微微点头,知趣地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和这片暮色。
“怎么没去上课?”阮晖轻声问,眼睛却先看了看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教学楼大门,“老师今天划重点呢。”
卓韬没有立刻回答,他身体侧过,望向远处刚竣工的教学楼,线条还带着干净的水泥味。他脚下轻轻踢起一颗小石子,让它滚出细微的回响才停住:“教室太吵,这里安静。”
阮晖眨了眨眼,呼吸也顺着这安静慢了下来。暮色里,楼房像安静的巨兽,一动不动。她垂下手,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语气柔和:“安静,很重要。”
她抬头,嘴角挂起笑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那我问你——一天二十四小时,你最喜欢哪个时刻?”
这个问题像一阵风,把他从沉思里吹回。卓韬转身看她,夕光在她眼底轻轻荡漾。问:“你呢?”
“我喜欢早晨。”她毫不犹豫,像念着自己最信任的真理,“吃过早饭,阳光透过窗,空气里还带着露水青草味,那时候,什么都能重来一次。像世界给了你一张白纸,写下任何想写的内容都没关系。”
卓韬听着,眼神从柔和转为温柔。他轻轻点头:“那我喜欢傍晚。人都散了,教室门都关了,白天的身份都卸下了。只剩下天边最后一抹光,和呼吸里自己的声音,才能真正喘一口气。”
阮晖转过身,长发在风里微扬。她看着他,像第一次仔细读懂一个朋友:“早晨的希望,你的结束的自由,其实都一样——都是给自己留的一点空白。”
他笑了,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梢,点一下头:“对。”
两人再次沉默,暮色渐深。阮晖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他的脸上总有一丝不屑,可微微皱起的眉头,凝视远方的眼神,和平整的下巴线条,总是带着倔强与坚毅。
“卓韬,如果,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会同意嘛?”
卓韬眨眨眼,肩膀不自觉地挺直:“你说。”
“你,以后不迟到,不早退,能答应我嘛?”阮晖说得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在他心里。她颔首望了眼旁边的小苹果树,一手撑住树干,似乎自言自语道:“虽然教室里没有你,会安静很多。”
他嘴角微微勾起,意识到阮晖对他的关注远非他自己的想象,但要回答这个问题,他却不太好意思,“怎么能真的和她走那么近呢?她还是赵哥的……知己。我不呢……”他想不下去了,用手抓了抓挎着的书包,面对她等待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嘴里很快蹦出几个字:“当然,我答应你就是。”说着,两颊却有些发臊,好在夕阳的金光替他掩饰了这份潮红的心情。
阮晖看他点头,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柔声却有力:“那,如果你又忍不住犯了这种低级错误……那……”“你就会和我绝交?”卓韬抢话道,语气带着急切。阮晖望着他那一下子正儿八经的脸庞,露出可爱的笑容:“我……就会来找你。不管在哪个角落,只要我知道,你在‘喘气’,我,就会把你拎回教室里去。”
卓韬一愣,正经的脸,犹疑的眼,化作欣喜的神色后,羞涩地别过头去,头也低低的,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小声地“哦。那我……就等你来找我呗。”
不知道聊了什么,过了多久,他们一点也不厌烦。最后他们并肩站起,推着自行车下了山坡,影子在夕阳投射的地上并排拉长,像一座稳固的联排大厦的投影。
可是当天城市的另一头,沉浸在初一下半年新学期伊始的李薇和钟晓柔,傍晚却一起绕操场散步,说是“活动活动腿脚”,其实是他们这几日来难得的放松时刻。
“说真的,”钟晓柔一边撩头发一边说,“我感觉有些人对我态度变了。以前一些同学就只对我冷嘲热讽,现在居然会点头跟我说谢谢了。”
李薇咯咯一笑:“你现在名气大了,”“还不都是你帮我招的?”钟晓柔撇嘴,又望了望远处,“但能被大家正常接受,消除隔阂,也挺好的。”钟晓柔欣慰地说道。
她们正走过网球场边的时候,一颗球不偏不倚地打在李薇的侧腰上,不重,却让她一下愣住了。
“你没事吧?”钟晓柔捡起那颗滚到脚边的球,胳膊肘碰了一下“暂停”的好友。
李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揉着腰侧的地方,像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刺激,不只敲醒了皮肤,也唤醒了什么藏得很深的记忆。她慢慢抬起头,说:“那天……我家的狗也是这么突然扑起来的,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钟晓柔一怔,转身看着她:“哪天?”“就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在街心公园。那天夕阳特别漂亮。我在那里遛狗,有个阿姨来问路,说手机导航出问题了。”李薇的语速慢了下来,像在翻阅一本忘了封面的旧相册,“我记得我把手机递过去的那一瞬间,我的毛毛突然狂叫着冲出去。牵引绳一下扯得我趔趄,我的挎包都掉地上了。”
“然后呢?”钟晓柔的声音轻下来。“那个阿姨帮我捡包,”李薇说着,眉头悄悄皱起来,“但说真的……我不记得她当时有没有还我全部的东西。因为她递给我掉落的包后,走得很快,转身就不见了。”
钟晓柔停下脚步:“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李薇想了想,“身材中等,眼睛有点笑眯眯的,但双眼皮挺厚的,看起来像经常熬夜的那种。”钟晓柔的眼神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李薇继续说下去。“她穿了一件米色的大衣。”“米色的大衣……”钟晓柔低声重复了一句,仿佛这个细节在她脑海里点亮了什么。她缓缓地抬起头,眼里闪着一点光:“你知道吗,钟晓钧班级那个生活老师,她经常穿件米色大衣。”李薇睁大眼睛:“你是说……”
“别急,我得确认一下。”钟晓柔转过身,快步朝宿舍楼方向走,“等我拿点照片来,你看看是不是她。”
李薇等钟晓柔去而复返时,夕阳已在操场边缘拉出长长的影子。钟晓柔小跑着回来,手里捏着一张从校刊上的照片,眼里带着一种克制的兴奋。
“你看看,是不是她?“钟晓柔将照片递过来,手指轻点一个站在教职工队伍边缘的女子。
李薇接过照片,仔细打量着。那是去年教师节晚会的合影,灯光刺眼,但那张脸即使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疲倦。
“是她!“李薇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傍晚的操场上,影子被拉得老长。校园的广播里响起晚自习的预备铃声,远处陆陆续续有学生朝教学楼走去。
“我们得告诉你哥,“李薇坚定地说。
钟晓柔点点头,一边帮李薇补充细节,一边快速编辑短信。消息发出后,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夜幕降临,校园的灯一盏盏亮起。两个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门口,而她们传出的那条信息,已经在悄然改变着管元兴掌控全局命运的走向。
晚自习结束后,钟晓柔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找哥哥钟晓钧谈起逄萱瑶偷走李薇记事本的真相。
钟晓钧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她确定那个人是逄萱瑶?“
钟晓柔点点头,“我确定,我拿了教师节合影给李薇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那件米色大衣也对得上。“
钟晓钧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将零散的信息在脑海中重新排列:“李薇当时的包掉在地上,是逄老师帮她捡起来的。但李薇去追狗了,没注意身后的人在做什么,对吧?“
“就是这样,“钟晓柔用力点头。
钟晓钧抱起双臂,眼神清亮:“明白了。逄萱瑶趁李薇不注意,偷走了她的记事本,然后交给了管元兴。管元兴用这个做素材,先进行了一次模糊处理,想试探大家的反应。“
“哥,你说的我有点迷糊。“钟晓柔疑惑地问,“你在说什么呀?“
“算了,小孩子别问那么多。“钟晓钧笑了笑,“这部分对你来说太复杂了。“
钟晓柔还是一脸茫然:“惩罚卓韬是为了看反应?这是什么意思啊?“
“好了,别问了,我解释不清楚,现在也有点晚了,你该睡觉了。“钟晓钧眼神沉了下来,“你不懂,李薇也不会懂,你们只是初中生,大人的那些事,你们怎么会明白。“
“不管怎样,这个老师真是太可恶了...“钟晓柔小声嘀咕,“不过,能帮到哥哥,我很开心。“
钟晓钧的眼神变得坚定,他站起身,笑着拿起手机说:“对,你这条信息太重要了,我得约朋友们商量一下。“看着哥哥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关心,钟晓柔安心地回到自己卧室,继续用手机和李薇聊起这件事。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但是我可不能不管。”李薇惊愕又气愤地想。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卓学长即将受罚,她怎么会允许?带着一颗想要帮忙的心,她沉沉睡去。
周末上午,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进钟晓钧家礼品店二楼的小会客厅里。这里早已成为他们的“秘密基地“,空气中飘散着乌木沉稳的香气,营造出一种怀旧而安心的氛围。
赵珉珂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牧云和钟晓钧则各自握着一杯柠檬水。钟晓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望着杯中打转的薄荷叶,抬起头说:“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吧。“
“是她做的。“牧云若有所思地说,“难怪之前她也来打探过我。“
赵珉珂其实有确凿证据证明就是逄萱瑶,但他不想把逄萱瑶和管元兴与他单独约谈的事告诉钟晓钧。毕竟,钟晓钧和牧云只是他临时组建的智囊团。就双方的性格来说,现在还不是完全敞开心扉的时候。
“我想,能不能让我先单独找她谈谈。“赵珉珂的语气带着一丝犹豫,却透着坚定的责任感,“我想试试能不能说服她,让她看清管元兴的真面目。“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脑海中浮现出阮晖温暖的笑容和卓韬总是大大咧咧却又重情义的样子。他不能让这件事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大家心里,更不能让管元兴一直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你要自己去?“牧云微微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只能我一个人去,“赵珉珂喝了口已经有点凉的拿铁,解释道,“如果我们三个一起出现,就等于明摆着告诉管元兴我们要联合起来对付他。“他放下杯子,目光坚定,“以他那爱记仇的性格,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赵珉珂顿了顿,继续说:“单独和逄萱瑶谈,看起来没那么咄咄逼人,她可能会放松些,说出实话。再说,我和她之前也打过交道,大概知道怎么开口。说不定这样反而能找到突破口。“
钟晓钧和牧云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随即都向赵珉珂点头,眼神中满是信任。
“什么时候去?“钟晓钧问。
“明天午休吧,“赵珉珂说,“那时候她一般不回家,也不去食堂,多半一个人待在办公室。也不知道是为了清静,还是在那儿反省人生呢?“
听到最后这句带点调侃的话,三人脸上都浮现出笑容。赵珉珂这种恰到好处的幽默感像一阵清风,吹散了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云。咖啡的香气和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因此变得更明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