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东,钟鼓楼下,一座不起眼的旧屋悄然起火。
火势扑天,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纵跃而出,身后火光映照他漆黑披风——那是一名面戴铜面、身着香客道服的神秘人。
他冷笑一声,将一物投入怀中,低声道:“香魂既起,七缕归一,下一步……该轮到你了,沈怀瑾。”
与此同时,香局另一边。
沈怀瑾刚从“绣魂案”现场回来,正打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却被门外一声暴喝惊醒:
“快来人啊!杀人啦!”
他从床上坐起,头发炸成一窝鸡毛,披着睡袍就往外冲:“大清早的杀谁啦!”
苏晚音也提剑而来:“出什么事了?”
只见街角一家斋铺门前围了数十名百姓,中心一名老掌柜瘫坐在地,面色铁青,嘴里反复念叨:
“墙上……墙上的香图它……它会笑啊!”
“我这斋铺是祖上传下来的,从来没出过怪事,昨晚就听见墙上有人轻笑,说要‘请我一起上路’!”
“早上我进铺子一看,二掌柜就死了——脸上,居然还挂着……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沈怀瑾一听“脸上带笑”四个字,立即联想到赵枫一案:“又是笑死的?”
“走!”他提着檀木香扇冲进斋铺。
二掌柜倒在厨房,脸上果然诡异含笑,嘴角一缕血线,手还死死攥着一枚被熏黑的香饼。
“香杀。”沈怀瑾皱眉,“又是香局的人干的?”
苏晚音:“不像是香局,是有人在模仿‘香魂杀人’。”
“模仿犯?”
沈怀瑾蹲下查看尸体,刚翻开尸首一角,脚下忽传来一阵“吱吱”声。
他猛地回头,只见厨房角落的墙壁上,竟浮现出一幅画。
那画……竟然是昨夜“凤鸾绣魂案”的图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走近,用袖子拭去香灰,一行字赫然显现:
“沈怀瑾,你能救得了一人,能救得了万人吗?”
“这不是威胁……”沈怀瑾眯眼,“这是‘香痴’的邀战。”
临安香局会议厅内。
案几上,数卷卷宗散乱堆叠,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点燃的香饼。
沈怀瑾一脚踹开木门,劈头就是一句:“我说你们香局,最近有没有香料失窃案?”
坐在上首的副局使楚言之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沈大人一早就发火,可是……我们哪儿又惹了你?”
苏晚音替他翻译:“今日城东斋铺命案现场,有人用香料模仿‘绣魂案’残杀掌柜,墙上还留下了凤鸾图,还有威胁字迹。”
楚言之脸色一变:“凤鸾图?我们香局有几批‘绣魂香粉’原料确实上个月被盗,但只丢了一点香坯,没太在意。”
沈怀瑾叹气:“我说这帮人一个比一个懒得动脑子,毒香丢了不当回事,人都死了你们才慢吞吞汇报?”
“别忙着骂人。”楚言之语气变得凝重,“那个图案,是你上次破案后我们香局临摹的——也就是说,有人潜进过香局内部。”
沈怀瑾点头:“我已经不认为这是单纯的杀人案了。这是一场针对‘香局’、‘我’、还有……整个临安城的多层次布局。”
“你还知道什么?”苏晚音看着他。
沈怀瑾苦笑:“我昨天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黑衣人在香雾中画了一幅‘八香杀图’。”
“八香?”楚言之猛然站起,“你确定?”
“你知道?”
楚言之转身,从柜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古籍,封面上写着四个字——《香门秘录》。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插图说:“八香杀阵,传说是千年前香宗最后的禁术。每一种香代表一种杀意——魂、笑、燃、蛊、雪、愁、梦、寂。八香齐布,可乱神惑心,引万人沉沦。”
沈怀瑾:“你是说,我们现在才碰到第二种?”
楚言之脸色沉如死灰:“对,而且最容易防的那两种……魂香与笑香,已经造成两起死亡。”
苏晚音喃喃:“那第三种呢……是什么?”
沈怀瑾望向窗外,夜色如墨,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锣声:
“北巷失火!北巷失火!”
“走!”沈怀瑾眼中精光一闪,“第三种来了!”
北巷火起如龙,几乎半个街区化为火海。
但怪异的是,火源并不来自木屋,而是……香摊。
沈怀瑾刚踏进巷口,就看见数名香贩跪倒在地,口吐白沫,双眼泛红。
“不要靠近!”他大喊,“燃香雾气蔓延中,全体退到风上头!”
他拿出檀木香扇,迅速判断风向,又取出数枚香珠从怀中抛出,落入火中,“噗”地一声发出碧绿烟雾,将火势缓缓压下。
“燃香?”苏晚音掩鼻,“你说这是八香中的第三种?”
“没错,‘燃香’专破理智,香焰交缠人神分离,是八香中最具‘迷乱’效果的一种。”
他们在香雾中救下几个昏迷香贩,一个少年颤抖着塞来一块铜牌:
“那人……他手上有这个。”
铜牌上刻着一个篆字——“煞”。
沈怀瑾脸色微变:“这个牌子我见过。”
“什么时候?”
他低声答道:“我穿越来的第一天……梦里,那黑衣人身上就有。”
“你梦见的那人……”苏晚音凝视着沈怀瑾的眼,“是不是……带着铜面具?”
沈怀瑾一愣,点头:“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知道,”苏晚音缓缓开口,“是香局几年前暗中封存的一桩悬案——‘无香连环命案’。那案子凶手至今未抓到,但所有目击者都说……凶手带着铜面具,出没无声,杀人后留下一缕清香,却查不到任何香料成分。”
楚言之脸色骤然阴沉:“你怀疑……那人没死?”
“或者说——他从未离开过这座城。”苏晚音望向远处火光翻腾的北巷,低声道,“他回来了。”
沈怀瑾皱眉:“这人显然是香术高手,而且擅长布局。他知道我来自现代,也许……”他顿了一下,“他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楚言之:“你是说,他也……穿越了?”
沈怀瑾没有回答,沉默一阵后轻声道:“太快下结论反而误事,现在该做的是锁定下一目标。燃香已经出现,下一个……会是哪种?”
“愁香。”苏晚音迅速答道,“八香之一,愁香最擅扰梦,专挑心事重的人下手。”
“那我们该找谁?”
楚言之:“愁香杀人,通常不留现场,不造成直接死亡,而是诱导受害人自杀。”
“这可难查了。”沈怀瑾揉了揉额头,“临安这么多人,每天自尽的也不在少数,难不成我逐个验尸?”
“……你会。”
“……”
隔日清晨,临安城南,水榭楼台之间,一位书生悬梁自尽,脚下留下一幅诗卷:
笔尽临江水,愁肠绕乱丝。
锦梦一场散,长恨入青词。
“又是一个?”沈怀瑾从衙门调来的验尸报告中叹气,“已经第三个了。”
苏晚音蹙眉:“他们毫无关联,年龄、籍贯、身世皆不同。”
“错,他们都有共同点。”沈怀瑾伸出三根手指,“一:皆为文士,二:皆曾参与三日前的‘香诗会’,三:都曾接触‘墨香’。”
“墨香?”楚言之一惊,“你说的是——香局新配的‘砚底留香’墨粉?!”
“对。现在你该解释一下了——你们香局是不是把香料卖给了某些不该接触的人?”
“墨香是局中学子试验品,量不多,只赠送了十余套。”
沈怀瑾冷笑一声:“那这几位文士怎么都得到了?”
楚言之眉头一紧:“我查。”
他刚转身离去,沈怀瑾忽然开口:“等下,把名册也带来,我要亲自比对。”
半日后,香局名册送到。
沈怀瑾按名册翻查,指尖忽然停在一个名字上:“孙拂衣?”
“是诗坛新秀,近两年名声很大。”苏晚音道,“这几案中唯一活着且参加过香诗会的。”
“找到他。”
苏晚音点头:“我这就去。”
沈怀瑾却拦住她:“等等,你跟我去。”
“你怕我出事?”她嘴角扬起一抹笑。
“不是。”他严肃道,“我怕他长得太帅你看了移情别恋。”
“……”
孙拂衣住在临安西郊,一间小楼名为“映月居”,风雅异常,花影重重。
但此刻,这间风雅之所却一片混乱,书案倾倒,砚墨泼洒,屋中竟挂着一幅巨大壁画——《洛水女神图》。
“画里有香。”沈怀瑾靠近片刻便皱眉,“是一种类似愁香但更隐匿的香种,恐怕经过了二次加工。”
苏晚音从一堆碎纸中翻出一本残卷:“香方被撕毁,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笔迹潦草,却赫然写着:
“镜中人非我,梦中我非真。
若将此身换,焉知不是你?”
“疯了。”苏晚音轻声,“这像是精神崩溃前的自言。”
沈怀瑾指着窗台一角:“不对,这还有第三人的脚印。”
“也就是说,有人来过——并催发了那幅画。”
“然后带走了孙拂衣?”
沈怀瑾冷哼:“没带走,是诱导他‘入梦’。”
孙拂衣没有“被带走”,但也绝非安全无恙。
沈怀瑾站在映月居阁楼上,眼神凝重地望着那一幅被香雾包裹的《洛水女神图》:“这不是普通的画,这是香蛊。”
“画里布有香粉?”苏晚音靠近嗅了一下,面色微变,“我闻不出来。”
“这香不是用来‘闻’的。”沈怀瑾拍了拍折扇,“是用来‘看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通明水晶状物,“这是我前些日子在集市淘来的琉璃观镜,专看香雾轨迹。”
苏晚音:“你什么时候去的集市?”
“你去香局的时候,我闲着无聊顺便——等等你管这个干嘛?”
苏晚音面无表情:“想知道你花了多少钱。”
“……”
琉璃观镜之下,那幅《洛水女神图》果然浮现出淡蓝色香雾条纹,像一根根细如丝线的神经脉络,盘绕画面中心。
画中女神本安详美丽,但镜中看去,却眼含血泪,嘴角微弯,似笑非笑。
“果然是幻术香。”沈怀瑾轻声道,“香雾引梦,诱导中者陷入幻境……你刚才若看久了,也许现在就该扒窗跳河了。”
“我?”苏晚音挑眉,“我心志坚定如山,怎会中那幻术。”
“你昨天还因为看见一只猫吓到躲床底。”
“那是因为它舔我脚趾!”
“……”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嘴炮之际,楚言之匆匆赶来:“人找到了!”
“谁?”
“孙拂衣。他并未逃走,而是——被困在梦中。”
“什么?”
“他现在在南城小庵里,整个人处于一种‘半醒不醒’状态,说话答非所问,眼神却总盯着空中,好像在看谁。”
沈怀瑾沉吟:“果然和‘愁香’有关。”
“我要亲自去看看他。”
南城庵堂,幽静空寂,香火清淡。
庵中小屋里,孙拂衣躺在榻上,面色潮红,呼吸平稳,但眼珠子一直盯着屋顶不动。
“他眼中的世界与现实不同。”沈怀瑾取出银针,“我试试用针封香脉,看看能否让他清醒。”
银针轻刺额心与风池两穴,一阵轻微颤抖之后,孙拂衣的眼珠终于缓缓转动。
“啊……我回来了?”
他喃喃开口,却又猛然大叫:“不对!你们……你们是假的!你们不是她!”
“她是谁?”苏晚音追问。
“女神……梦里的她……她说会带我去永远的月下江边……那里没有考试,没有仕途,没有嫉妒……”
“你愿意为此放弃现实?”
孙拂衣颤抖着点头:“她说,只要我留在梦里,她会永远陪我吟诗作画……所以我没走。”
“所以你根本不是受害者。”沈怀瑾语气一冷,“你是自愿沦陷。”
孙拂衣却突然一笑,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诡异:“但我也留了线索……”
“什么线索?”
“你们回去看看那幅画……她,已经出来了。”
说完,他忽然一口咬破舌尖,香气四溢,整个人再次陷入沉睡。
“他服毒了!”楚言之急忙查看,“不对,是……香毒自发激活,除非梦破,否则永不醒!”
沈怀瑾:“这就是‘梦香’了。”
“八香第四种……终于来了。”
此时,映月居阁楼。
原本被收好的《洛水女神图》,竟在无人之时自动展开,香雾缠绕,画面中那位女神缓缓转头。
她的眼,望向窗外的世界,唇角缓缓上扬。
而在她的背后,一道模糊人影,缓步踏入画中,又缓缓踏出。
风吹过画面,字迹浮现:
“画中有梦,梦外无人。”
香局紧急封锁现场,但夜里却陆续传出消息:
西街一老妪突然坠井,生前嘴里念着“女神来请我了”;
北市酒楼一名琴姬入梦七日,忽然中夜发笑而亡;
甚至香局自己,也有一位学士,在案卷室中写下“我已画完”,然后焚烧书简,自焚而亡。
“梦香失控了。”楚言之浑身冒汗,“这香……会蔓延。”
沈怀瑾拧眉:“我们必须尽快破画。”
“可画在你们手上已经封了。”苏晚音说。
“不是那一幅。”沈怀瑾抬眼,“是最早的那一幅——画香源图。”
楚言之脸色一变:“你是说……香局旧库?”
“没错。那幅‘洛水女神图’的原本,是香宗百年前绘制的镇局之宝,据说藏在库房西侧的密阁里。”
“你怎么知道?”
沈怀瑾叹气:“昨晚我做梦时,她亲口告诉我的。”
苏晚音:“你信梦了?”
“我信女人。”
夜半时分,香局西侧密阁。
沈怀瑾、苏晚音与楚言之三人绕过机关重门,来到一扇沉重铜门前。
“这扇门以前从未开启过。”楚言之语带凝重,“据说只有在‘香煞临城’之兆应验时,才可开启。”
“那现在够格了吧?”沈怀瑾看着手中刚从孙拂衣手中取回的铜符——正是之前在命案现场出现的“煞”字铜牌。
他将铜牌插入门前石槽,只听“咔”的一声,石纹裂开,铜门缓缓开启,尘土飞扬间,一道冷香扑面而来。
密阁之内,陈列满是古香器与书卷,一幅被红绫包裹的画轴悬挂中央。
沈怀瑾小心靠近,将红绫缓缓揭开,露出画面。
画中依旧是那位女神,衣袂飘飘,临水顾盼。但不同于映月居那幅,这一幅的女神,眼中带泪,脚下缠绕着黑白双色的香雾纹。
“这才是原画……”楚言之低声,“香宗镇局之宝。”
沈怀瑾取出琉璃镜仔细端详,画中女神身后,有淡淡一行小字,仅在香雾触动时方能显现:
“八香既起,梦主将归。破梦者,唯一念。”
“梦主将归?”苏晚音皱眉,“她在说谁?”
沈怀瑾:“她指的不是那位画中人……是布香之人。”
楚言之呼吸一滞:“香煞?”
“或者说,那个戴铜面具的人。”沈怀瑾眼神逐渐冷静,“他不止是个凶手,他是在用整个临安试验一种香术的极限。”
“梦香,是第四步。”
“那我们该怎么做?”
沈怀瑾静静看了良久,忽而自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那是孙拂衣梦中所写。
“画中之神,步步生莲,若求梦醒,必破心劫。”
他缓缓念出:“‘心劫’……就是梦香的破局钥匙。”
“我们要找到最早陷入梦境的人,从他的‘心劫’出发,才能找到香煞布局的入口。”
苏晚音轻声问:“你已经猜到了?”
沈怀瑾点点头:“恐怕……就是我。”
楚言之与苏晚音同时一震。
沈怀瑾轻笑:“从我来到这里,香煞就开始露面;他与我梦中频繁对话,甚至将香谱、杀局一步步向我展示。若我不破解,他不会继续——他在‘引我入局’。”
“你打算……”
“主动入梦。”
沈怀瑾转身,看着那幅女神图。
“我要从梦中,反破他的局。”
月色正浓,香局密阁外,风拂松涛。
沈怀瑾盘坐在香毯之上,面前香炉氤氲,他闭目吸入梦香末尾残气,一瞬间,意识沉入黑暗之海。
画中水波粼粼,女神缓缓张开双眼。
“你来了。”
沈怀瑾立在梦境中,轻笑。
“从现在开始,该我来画这幅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