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确实是王磊。
但此刻,这张属于阳光运动男孩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青,沾着泥污。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
他看到我,眼神先是极度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张……张月?!”
他的声音劈了叉,尖锐得变了调,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因为僵硬和恐惧而显得极其笨拙,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树干上,震得几片闪着金属冷光的叶子簌簌落下。
“真……真他妈是活见鬼了?!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的反应激烈得超出我的预料。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刀的手更紧了,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但声音依旧保持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稳:
“我发高烧,坐公交车回家.....。醒来就在森林路口了。你呢?”
“操!操!操!”
王磊像是没听见我的问话,双手用力抓扯着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森林,嘴里语无伦次地低吼着,
“训练!我在训练!四百米……最后一圈……刚冲过线……眼前他妈的一黑……再睁眼……就……就……”
他猛地指向周围那些闪着冷光的巨树和扭曲的藤蔓,声音带着哭腔,
“就他妈到了这鬼地方!这到底是哪儿?!地狱吗?!这些树……这些树他妈的是铁打的吗?!还有这味儿……呕……”
他干呕了几声,脸色更加难看。
“冷静点,王磊。”
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命令式的斩钉截铁,试图穿透他混乱的恐惧。
高烧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又开始模糊晃动,但我强行稳住。
“冷静!深呼吸!”
王磊被我语气里的强硬震了一下,狂乱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聚焦,对上我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目光。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大口喘着气,努力想平复,但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他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声音依旧发颤,带着浓重的惊魂未定,目光扫过我同样沾满泥污的裤腿和苍白的脸,
“你……你看起来糟透了,脸白得像纸。”
“我走了半个小时了....”
我言简意赅,没有解释高烧和公交车的细节,现在不是时候。
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全身,
“受伤了吗?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或者……其他东西?”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很慢,很清晰。
“没……没受伤,就是摔了几跤,吓……吓掉半条命。”
王磊心有余悸地摇头,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其他人?鬼影子都没一个!就他妈我一个!其他东西?”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瞳孔再次收缩,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经质的颤抖,
“……有声音!我躲起来之前……听到过……很远……像……像是什么东西在拖着重物走路……还有……还有磨牙的声音……咯吱……咯吱……就在林子深处……”
他恐惧地朝身后那片更幽暗、藤蔓更密集的区域望去,身体又往树干上贴紧了几分。
磨牙声……拖重物的声音……和我发现的爪印、粘液吻合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片死寂森林的阴影里,果然藏着东西。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投向我们来时的方向,又看向更深的未知,
“不能停留。这地方太邪门。”
我的视线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
“有武器吗?任何能用的东西?”
“武器?”
王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摊开沾满污泥的手掌,
“我他妈就穿着背心和短裤训练,醒来就套了件丢在旁边的校服外套……赤手空拳算不算?”
他看着我手中紧握的、闪着寒光的美工刀,眼神复杂,
“你就……靠这个?”
“聊胜于无。”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将刀握得更稳。
高烧带来的虚弱感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我的意志,眩晕感越来越重。
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必须在他彻底崩溃前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起来,跟我走。沿着我来的路退回去,至少先回到公交车那里。那里视野开阔一点。”
公交车虽然诡异,但总比这密不透风、随时可能从任何角度扑出东西的原始丛林要好。
“公交……公交车?”
王磊一脸茫然,显然他的“传送点”和我不同。
但他没有犹豫,挣扎着站起来,高大的身躯依旧有些发软,显然惊吓过度消耗了他大量体力。
“听……听你的。张月……你……你好像一点也不怕?”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怕?
恐惧早已像冰冷的毒液浸透了四肢百骸。
高烧在燃烧我的理智,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但体内深处,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在支撑着我——那是无数次在噩梦中徘徊、在死亡边缘挣扎后沉淀下来的本能。
恐惧无用,唯有绝对的冷静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怕解决不了问题。”
我简短地说,目光警惕地扫过前方被巨大怪异植物遮蔽的来路,率先迈开脚步,声音低沉而清晰,
“跟紧我,别出声。听到任何动静,立刻停下,找掩护。”
王磊用力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跟在我侧后方。
他沉重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抖。
我握紧手中小小的美工刀,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冰凉触感,将它作为锚点,死死钉住摇摇欲坠的清醒。
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实质的波浪,一波波冲击着我的意识边缘。
我咬紧牙关,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捕捉着这片死寂森林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脚下的腐殖层依旧湿滑粘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头顶,那些闪着金属冷光的巨树扭曲的枝桠如同怪物的臂膀,在惨淡的光线下投下更加浓重、更加不祥的阴影。
寂静重新压了下来,沉甸甸的,只有我和王磊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鞋底碾过腐败枝叶的、单调而令人心头发毛的沙沙声。
这片诡秘的森林,才刚刚向我们展露它狰狞的一角。
而我们,两个迷途的猎物,正试图在捕食者的领地里,蹒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