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南天门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与仿佛能抽干灵魂的恐怖吸力,如同强行挤过一层粘稠冰冷的能量凝胶。当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时,苏瓷本就紧绷如弦的心神,瞬间沉入了万载玄冰的深渊。
这就是瑶池!
没有凡间传说中烟波浩渺的朦胧诗意,只有一片凝固到令人窒息、炫目到刺伤灵魂的奢华地狱!
脚下是整块整块温润无瑕、流淌着微光的亿万年仙玉铺就的广场,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上方七彩流溢、变幻不休的天穹奇光。无数巨大得超乎想象的仙葩灵草,并非扎根泥土,而是直接扎根在纯粹由灵气凝结的浓雾之中。它们的花瓣叶片,皆如最顶级的七彩琉璃雕琢,每一道棱线都在折射着令人心醉神迷、却又暗藏迷幻陷阱的光晕。浓郁到化不开的异香弥漫每一寸空间,那香气甜腻得如同腐烂的蜜糖,带着强烈的精神诱导性,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试图渗透皮肤,安抚、麻痹每一个踏入者的心神。这香气,只让苏瓷感到一阵阵剧烈的反胃,如同嗅到了尸山血海散发的最后一丝甜腥!
远处,那传说中的“瑶池圣水”波光诡谲。池水呈现出一种梦幻到虚假的七彩流浆,浓郁粘稠得如同融化的琉璃熔岩。池边并非天然山石,而是用整块整块散发着恐怖灵压的极品灵石堆砌而成,其上镶嵌着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与闪烁星芒的星辰砂,将整个池面映照得如同破碎的星河倾泻其中。仙鹤、鸾鸟等瑞兽徜徉其间,姿态优雅得如同精心设计的傀儡,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鸣叫声清脆悦耳,却精准得如同玉磬敲击,毫无生命应有的鲜活韵律,只有排练千遍的刻板空洞!
而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那悬浮于瑶池上空、层层叠叠、无视一切重力法则的琼楼玉宇!它们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悬停、交错、堆叠,尖锐的飞檐斗拱直刺苍穹,仿佛要撕裂这片虚假的天空。通体由各色灵玉、流光溢彩的琉璃、乃至散发着星辰余烬的碎片构筑而成,在永恒不变的“天光”下,流转着令人心胆俱裂的、足以灼瞎凡人双眼的宝光!仙云缭绕其间,非是水汽,而是凝成实质、浓得化不开的灵雾。那缥缈空灵的仙乐,正是从这些仙阁的深处、如同无形的丝线般流淌而出,缠绕着耳际,空灵得不似人间之音,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溶解意志的催眠魔力,企图将一切反抗的念头都消融在这片精心编织的“永恒祥和”之中。
无数仙神,如同精致的提线木偶般,穿梭在这片凝固的奢华里。
他们或驾着毫无波澜的祥云,或乘着眼神空洞的仙禽,或三五成群漫步于冰冷的玉阶。男的或羽衣星冠,仙风道骨;或金甲覆身,神光凛然。女的或霓裳羽衣,飘然若仙;或云鬓雾鬟,风华绝代。个个容颜俊美无俦,气质超凡脱俗得不近人情,周身笼罩着或强或弱、象征着等级森严的神圣光晕,举手投足间道韵流转,仙气盎然,却也冰冷僵硬,如同玉雕的神像活了过来。他们谈笑风生,声音不高,却奇异地清晰传遍整个瑶池,讨论着星辰运转的冰冷规律,灵丹炼制的精确火候,或是某处新发现、等待被汲取的洞天福地资源。言语间充满了刻入骨髓的、对凡尘蝼蚁的漠然与不屑,仿佛谈论的只是脚下的尘埃。
蟠桃仙宴尚未正式开始,但这场建立在尸骨之上的饕餮盛宴早已拉开了奢靡的序幕。巨大的琉璃案几凭空悬浮,其上早已摆满了凡间生灵穷极想象也无法触及的奇珍异果:千年朱果赤红如凝固的血滴,万年玉髓葡萄剔透得能看见内部流淌的灵气浆液,龙肝凤髓散发着诱人却冰冷刺骨的灵光,更有琼浆玉液盛放在由整块星辰玉髓雕琢的壶盏中,灵气氤氲成雾,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仙娥们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身姿曼妙如烟似幻,托着流光溢彩、沉重无比的玉盘,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般精准地穿梭其间,奉上更多珍馐。她们的面容精致完美如同批量烧制的玉偶,眼神却空洞无波,比最深的寒潭还要死寂,行走间不带一丝烟火气,更无半分属于生灵的情绪波动,只有冰冷的“完美”执行。
一片歌舞升平,仙家气象,永恒极乐。
然而!
在苏瓷那被残酷真相反复淬炼、如同琉璃般剔透却又布满裂痕的感知中,眼前这极致的神圣、奢靡与虚假祥和,却构成了一幅比十八层地狱更令人心胆俱裂、灵魂冻结的末日图景!
因为就在这仙乐飘飘、异香扑鼻、仙神逍遥的瑶池圣地核心,那无处不在、贪婪吮吸的“根须”系统,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强度全功率运转着!
如果说在南天门外,“根须”是潜伏的毒蛇,那么在此刻的瑶池,它们就是彻底显形、狰狞咆哮的太古饕餮巨兽!无数条比南天门所见更加粗壮、更加凝实、闪烁着冰冷金属与血肉混合光泽的巨型能量管道,从瑶池的每一寸玉质地面、每一座流光溢彩的仙阁、甚至从那些谈笑风生、道貌岸然的仙神体内最深处延伸而出!它们无视空间的阻隔,蛮横地撕裂仙云灵雾,深深地、贪婪地扎向下方的凡尘大地,如同亿万条扎根在腐烂血肉中的恐怖根茎!
更让苏瓷灵魂颤栗欲碎的是,这些“根须”的源头,此刻正无比清晰地、如同丑陋的脐带般,连接着瑶池中每一个享乐的仙神!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如画的老仙翁,正捻起一枚灵气四溢、足以让凡人延寿百年的玉髓葡萄,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极致陶醉满足的神情。而在苏瓷的感知中,一道粗壮如宫殿巨柱、搏动如活物心脏的恐怖“根须”,正连接着他脊柱的命门!那根须如同贪婪的泵口,正将下方凡间汇聚而来的、海量粘稠的、夹杂着无数绝望哭嚎与生命最后挣扎的灰白色生机洪流,源源不断地、强行灌注进他那看似仙风道骨的躯壳!他每咀嚼一口,那根须的搏动就剧烈一分,吸力就狂暴一分!他脸上的陶醉,是亿万生灵的绝望滋养出的毒果!
一位身着华丽霓裳、容颜倾绝寰宇的女仙,正对着玉池水面顾影自怜,指尖轻点,水面便泛起毫无生气的七彩涟漪。而她看似完美的背后,三道稍细却更加精纯、如同毒蛇獠牙的“根须”,正连接着她的头顶百会和双肩!这三道根须贪婪地吮吸着,将掠夺来的精华转化为维持她永恒不衰的容颜和强横法力的养料!她欣赏着水中倒影,眼神淡漠得如同万古寒冰,仿佛那支撑她美貌与力量的,不过是理所应当的、取之不尽的“养分”,与猪狗无异。
甚至那些穿梭奉酒的仙娥,她们看似无生命的躯壳背后,也连接着细密如蛛网的“根须”网络。这些细微的根须如同提线,精准地操控着她们每一个完美的动作,维持着她们空洞的存在,让她们成为这永恒盛宴中最精致的背景道具。
整个瑶池,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精密冷酷的能量榨取与转化中枢!下方凡尘,亿万生灵的血汗、痛苦、挣扎、生离死别、乃至生命最本源的精华,被这遍布天地、无处不在的“根须”系统如同挤海绵般强行抽取、汇聚,穿过那吞噬一切的南天门,最终输送到这瑶池仙境的核心!在这里,凡人的绝望与生命被高效地“提炼”、“转化”,化作仙神们杯中饮下的琼浆玉液、盘中的蟠桃仙果、维持他们不朽仙躯与强大法力的根基、以及眼前这令人作呕到极致的、凝固的奢靡幻境!
仙神们每一个优雅的举杯浅酌,每一次满足的悠然叹息,每一次对“天道”玄妙的冰冷感悟,都伴随着下方无数凡人城池的崩塌、田野的荒芜、生命的无声枯竭!他们欣赏仙乐妙舞的所谓“雅致”,掩盖着人间妻离子散、饿殍遍野的冲天悲号!这极致的“祥和”与“神圣”,是彻头彻尾的、建立在凡间尸山血海与无尽哀嚎之上的、冰冷而虚伪的永恒骗局!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破碎肺腑中挤出的闷哼响起。苏瓷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痛楚混合着鲜血的腥咸,才堪堪将那翻涌至喉咙的恶心感和几乎要撕裂她灵魂的滔天愤怒强行压了回去!她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脸色比脚下冰冷无瑕的仙玉还要惨白三分。无处不在的“根须”吸力在此刻达到了骇人听闻的顶峰,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管同时刺入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灵魂深处,疯狂地、贪婪地抽取着她本就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机!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蜡人,正在这“极乐仙境”虚假的空气中迅速融化、干涸、走向彻底的虚无!
“苏姑娘!苏姑娘!稳住!千万稳住心神啊!”张主事带着极度谄媚和濒临崩溃的恐惧的声音,如同蚊蚋般钻进苏瓷嗡嗡作响的耳朵,“马上!马上就要觐见天颜了!这节骨眼上……千万!千万不能有丝毫差池!否则……否则我们……我们都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啊!”他后面的话带着哭腔,恐惧如同实质的毒液从他扭曲的脸上流淌下来。他早已被这仙家气象彻底震慑、俘虏,沉浸在卑微如尘的敬畏与对自身命运的极度恐慌中,对那弥漫整个空间、啃噬灵魂的无形恐怖吸力毫无所觉,如同蒙眼的羔羊走向屠宰场。
苏瓷没有回应。她甚至无法转动一下脖颈。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睑。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淬毒的冰针,而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裹挟着焚尽一切的恨意与彻骨的悲悯,再次扫过这片“永恒极乐”的炼狱!
仙乐依旧缥缈空洞,异香依旧馥郁甜腻,仙神们依旧在虚假的逍遥中谈论着冰冷的“天道”。
但在她眼中,这哪里是什么瑶池仙宴?
分明是群魔乱舞的狂欢盛宴!是吸食凡尘血肉骨髓的屠宰场!是披着神圣华美外衣的、冰冷残酷到极致的——永恒炼狱!
而她怀中木箱最深处,那只幽蓝色的琉璃盏,似乎感应到了这核心之地沸腾的恐怖吸力,更清晰地捕捉到了苏瓷灵魂深处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燃烧的滔天怒焰,正发出一阵阵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冰冷的震颤!那震颤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同源暴戾气息彻底激发的、压抑了万古的凶戾共鸣!仿佛一头被层层神铁锁链禁锢在深渊最底层的太古凶兽,终于清晰地嗅到了宿敌与猎物的浓烈气息,正发出无声的、渴望撕裂一切的咆哮,渴望着饮血、破封、焚尽这虚伪的天穹!
这瑶池幻境,是仙神们永恒的极乐囚笼,却是凡尘众生血泪浇筑的地狱熔炉。而她,苏瓷,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与足以颠覆这天地的惊世真相的凡人匠女,即将在这地狱熔炉的最核心,用她的生命与灵魂作为引信,点燃那焚灭这永恒虚妄的第一缕——焚天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