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晨露顺着梅纹窗棂滑落，在青砖上洇出细碎的痕。祁景熙正用银箸挑开账册的灰烬，箸尖沾着的焦屑在晨光中泛着灰蓝，像极了昨夜佛堂檐角未散的烟。祁景曜攥着那枚刮去“窦“字的银铃立在案前，铃舌震颤的余音撞在殿柱上，弹回时裹着殿外铜鹤的晨鸣——那声音里，还混着温月婵撒出的迷药被风吹淡后的苦杏仁味，与温太后手抄经卷的檀香气若即若离。
“阿姊看这个。“祁景曜突然捧过一个紫檀木匣，匣面雕着未开的红梅，花瓣的沟壑里积着薄尘，像是久未动过。“这是母后去年生辰赐的，说匣子里的东西能护我平安。“他指尖抚过匣角的裂痕，边缘还带着新崩的木刺，“方才窦副将亲卫来报，在温月婵遗物中搜出银凿，凿头的卷刃处，卡着与这裂痕同形的木屑。“
祁景熙接过木匣的刹那，指腹触到匣底的云纹凹槽——与玄铁佛珠的暗格榫卯严丝合缝。“陛下细看这梅纹的凿痕。“她忽然侧过匣身，让晨光斜照在雕纹上，“每道刻线的收笔都带着弯钩，与母后旧翟衣上的绣线收尾如出一辙，只是这木痕更锐，像淬了霜的刀。“
祁景曜突然扬手将木匣砸向殿中铜鹤！“哐当“一声脆响里，匣盖崩裂如碎玉，一卷暗黄色的绢纸从夹层跌出，边角盖着北狄特有的狼头火漆，火漆表层的冰裂纹里，嵌着些微青灰色的颗粒——那是玉门关矿脉特有的结晶，在光下折射的冷芒，与窦副将护心甲上锈迹的反光，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锐度。
“这是...“祁景曜的声线发紧，绢纸上“温赵合谋“的字迹被蜡泪晕染，每笔竖画的末端都藏着极小的“狄“字，墨色沉得发乌，“他们要借北狄之手攻玉门关？“少年突然想起元光三年北巡，温太后指着舆图上的矿脉说“此处若失，长安便是敞门“，那时她鬓边别着的金簪，簪头鸾鸟的羽翼弧度，正与匣中滚出的那支分毫不差。
祁景熙拾起金簪，簪头蓝宝石在晨光中流转的光泽，与温氏调兵符上的宝石截然不同——前者带着海水般的清透，后者却像蒙着层雾，想来是矿脉深处与浅层的差异。“陛下看这簪尾。“簪身刻着极小的“婉“字，是温太后的闺名，刻痕里还留着经年摩挲的温，“这是母后的及笄礼，她曾说'金性坚，能镇浮荡'。“
匣底的暗格被震开，半张羊皮地图滑落，上面用朱砂标着玉门关戍防的薄弱处，图边缘的褶皱里，卡着一片干枯的兰草叶——那是太医院药圃特有的品种，叶片脉络与布防图上的血洼走向隐隐相契。祁景曜的指尖刚触到地图，火漆突然渗出暗红，在“雁门关“三字旁凝成极小的梅影——那形状，与佛堂经卷里雪片冰晶的轮廓重叠，只是颜色深如凝血。
“这火漆...“祁景熙用银箸刮下一点，颗粒在指甲盖上硌出细痕，“混了玉门关的矿砂，遇热会显影。“她突然将火漆按在烛火旁，青灰渐渐褪去，露出与密道银铃相同的云纹，“你看这云纹的转角，与窦副将甲片上的锻打痕迹暗合，想来温赵勾结北狄，早用这矿砂做了标记。“
祁景曜突然攥住金簪，指节因用力泛白：“阿姊，熔了它。“少年将金簪按在烛火里，黄金熔化的液珠滴在木匣裂痕处，“母后说这簪能护我，或许也能护这匣子不裂。“金液顺着裂痕漫延，在晨光中显露出极小的悬针篆——“山河宁“三字，笔锋与经卷批注的收锋力道相当，只是更显筋骨，像憋着股未说的劲。
“这字...“祁景熙的指尖抚过冷却的金纹，突然想起元光三年北巡，温太后为祁景曜梳发时，用金簪在镜匣上刻过同款字样，那时镜中映着的玉门关落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金簪的影子落在镜匣上，像道未断的线。
祁景曜的喉结猛地滚动：“这簪...是母后及笄时的礼物？“他拾起一块匣片，上面还沾着金液凝成的细珠，在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去年生辰，她亲手为我系在匣上，说'曜儿长大了，该有样沉得住气的东西'。“少年突然别过脸，金簪熔化的青烟里，仿佛又看见温太后坐在窗下，用同款金簪挑着丝线，为他补远游冠的系带，那时檐外的雨声，正与此刻殿外的甲叶声相和。
宫墙外突然传来甲叶摩擦的脆响，窦副将的亲卫捧着半枚箭镞闯入，跪地时甲胄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陛下，玉门关急报！北狄新制箭镞破城三里，镞头的矿砂结晶，与温月婵银凿里的石屑断面一致！“箭镞尾端刻着极小的“赵“字，刻痕的深浅，与密信上狼头印的压痕力道相同。
祁景熙将箭镞与火漆并置，青灰的矿砂在晨光中各显其形——箭镞上的更显锋利，火漆里的却带着些微风化的钝。“温月婵撒的迷药里，也掺了这矿砂的粉末。“她忽然想起佛堂的灰烬里，那些极细的颗粒原是矿砂，“他们不仅要毁证，还要用这矿砂给北狄指路，标出玉门关的戍防死角。“
祁景曜突然将羊皮地图按在金纹上，朱砂薄弱处与“山河宁“的笔画严丝合缝，像两道被时光磨过的辙。“母后早知道。“少年的指尖抚过重合的纹路，“她把矿砂火漆、戍防图都藏在匣子里，就是要让我们看清。“他望着匣面未开的红梅，突然明白那些花苞为何雕得那般紧——像把所有话都憋在蕊里，等着风来才肯说。
烛火突然爆出灯花，照亮匣底刻着的极小“温“字，刻痕里积着的尘，与长信宫佛经上的香灰气息相契。祁景熙的指尖刚触到那个字，金纹突然发烫，与玄铁佛珠的凉意在青砖上交织出云纹阴影。“陛下看这阴影的走向，“她忽然抬眼，“与玉门关舆图的经纬线，竟是一分不差。“
远处传来更夫敲四更的梆子声，与玉门关方向隐约的号角声缠成一缕，像根被拉紧的弦。祁景曜将熔补好的木匣抱在怀中，金纹“山河宁“在烛火中泛着柔光，与账册灰烬里未燃尽的“狄“字形成刺目的对照。“传旨韩猛旧部，即刻驰援玉门关。“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晨露的清冽，“还有，封查玉门关所有矿道——温赵敢借矿砂通敌，朕便让这矿脉，成他们的埋骨地。“
殿外的甲叶声突然近了，侍卫的通报带着急促的喘：“陛下，窦氏旧部捧着个黑陶坛求见，说...说坛里是窦副将的骨灰，坛口封泥上，还嵌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