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
临时搭建的方舱医院，急救室大门被几名士兵撞开，四人推着一张轮椅床上躺着一名浑身染血的士兵，饶是再有钢铁的意志，此刻也被疼痛折磨地扭曲着身体。
“我说了多少次，不得插队！”武棠抬起猩红的双眸，他刚结束给另一名病患的手术包扎，身侧是一截被切断了的坏腿，褐紫色到快发黑的烂肉熏臭整个房间。
“武棠哥，快给德庆看看！”士兵们慌里慌张的，却不管不顾武棠的呵斥。
武棠无奈，看着几位救灾战士稚嫩的双眸，这些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娃娃兵，年纪就和自己那远在龙渊大学读大二的表弟一般，原本也应该享受轻松愉快的校园生活，如今却扛起人民和祖国的期盼，在救灾一线奋斗。
“张德庆？这是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武棠低头又扫了一眼患者，这名小战士自己认识，昨天晚上吃大锅饭时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
“不清楚啊，我们在一栋半倾斜坍塌的酒店附近搜救，距离陨石中心约有三公里的距离，本来应该不在核心区域的，却忽然有一阵诡异的强风扫来。”班长走上来解释“大概就是辅导员说的陨石呼吸？”
武棠瞥了一眼班长，抄起一旁的盖革计数器检测上元体表的辐射值，他此刻身上穿着厚实的防护服，但手部为了灵活操作并没有戴上手套。计数器靠近张德庆的身上，哔哔的警诫声顿时炸响。
武棠看着上头的数字面色十分难看。
“德庆会没事吧？”班长咬牙问道。
“没事……你们帮我按住他，我要帮他把防辐射服给解下来。”
班长等人都有些不解，这衣服要脱不就直接脱了吗？还要按住手脚做什么。
但当他们看着武棠拿着一侧的长柄工具，用液压剪刀把沾染放射尘埃的外套给解开，张德庆痛苦得四肢抽搐挣扎，人们才看见了他里头那皮开肉绽的肢体表面，如同被开水煮沸的西红柿，皮开肉绽，仿佛轻手一捏就能掀起整片皮囊。
武棠又让小战士用塑料布包裹污染物投入铅制容器，又让班长用温肥皂水给张德做耳道和指甲缝等部位的擦洗，但稍一触碰，指甲成片的掉落下来。
武棠沉着一张臭脸用荧光素染色检查角膜灼伤，用剃头刀剔除的脑壳发现枕部有β射线造成的“红斑边界“。
“武棠哥，这……”班长内心凉了半截。
“别废话。让小邱过来给他注射碘化钾溶液阻断甲状腺吸收放射性碘，再服用点普鲁士蓝胶囊口服……”武棠内心也是一点底儿都没有，但他却不能把这种绝望的情绪传递给这些年纪轻轻的小战士，眼下给他配备的护士不在，本来还应该进行IL-12皮下注射刺激造血干细胞增殖，但当前物资匮乏，条件根本不允许“就和培训时说的那样，给他浑身做‘清洗’，然后送到辐射隔离病房观察。”
班长微微一愣，也只能咬牙应承下来。
武棠说完推开方舱大门，外头的天空仍旧灰蒙蒙一片，空气质量浑浊不堪腥臭依然，出来透气并不会让人有丝毫心情舒缓。
望着如十里联营一般首尾相连的白色长城似的方舱阵地，武棠麻木的内心因为数日不眠不休更显疲乏。
十万，甚至数十万计的伤患正嗷嗷待哺等待救援，吃喝倒是不愁，但医疗物资极度匮乏，医护人员缺位严重。
目前观测下来，落点的陨石附近不仅有奇怪的磁场包裹，磁场下运作的是分布不均的高强度辐射场，数万被辐射“淋身”的患者需要大量的救援物资，其中最严重的一批从核心区侥幸得救的撤离人员已经出现了浑身溃烂的情况。
武棠曾经看过在暴露在核电站泄漏，或者原子弹核辐射下的人是如何一步步面对死亡的影视过程。起初这些人看似完好，也能活蹦乱跳好吃好喝，但他们体内的细胞其实已经在核辐射下死去，很快他们就会大面积出血，这种出血是无法被有效止住的，然后器官溃烂，他们吃不下任何东西，皮肤融化，筋肉血管暴露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是忍受焚烧心肺的剧痛，然后在这无穷尽的痛苦中一点一点看着自己死去。
这种死亡是不可逆的，身体遭受严重辐射的创伤是无法治愈的，而眼下墨沂城东园区陨击方舱医院救灾中心里部分患者就面临这种绝境。
更别说医院东侧五百米外那硕大的万人坑还有临时搭建的尸体焚烧炉……此刻想要体面的安葬，远不如快速清理尸体避免瘟疫蔓延来得重要。
“武医生，武医生！”
身旁一名护士焦急的声音将武棠唤醒，武棠也就三天前跟随特殊部队前往核心区探索后睡了一阵，此刻方舱医院多的是不眠不休的大忙人，高压下的精神恍惚让人习以为常。
“什么事？又接到新的一批灾民？”武棠立即站起身来，几日下来灾民的抵挡方舱医院的形式呈现波浪状，基本救援工作也是环绕着陨石附近环形向内扫荡，遇到一些抗震级别较高，有一定是深度地下室的大建筑，存活概率相对较大。
“不是……”小护士也是从附近的县镇紧急征召过来的，前天才到，红扑扑的小脸因为剧烈奔跑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楚长官让我找你过去，关于那位特级病患……”
武棠眼神一凛，记忆稍微回到了三天前。
那时候武棠看见到了陨落核心区那巨大的深坑和被夷为平地的街道照片，对妻子的存活已然不抱太多希望。可要知道照片是通过先遣部队通过胶片拍摄的，在距离陨落点附近三公里内。之所以用胶片而不是微单相机，那是因为所有电子产品会被陨石附近产生巨大的磁场扰乱导致无法使用，至少当时派遣的部队所携带的设备并没有高强度防辐射防磁化的措施。谁能想到陨石居然会携带如此高能的辐射环境？这支首先抵达核心区域的先遣部队在粗浅勘测周围环境之后，十五人全员都承受了极大辐射。
根据口述，先遣部队形容陨石核心会如呼吸一般，对附近区域进行周期性的吞吐，这也是有后续救灾的士兵所看到的陨石呼吸，是伴随着陨石闪烁幽暗绿光时的猛烈辐射风暴。
当他们回撤到基地附近时，他们主动要求军部将其隔离在了方舱医院前线不远处的临时防护舱内，目前全员身体恶化迅速，已经有三名战士死亡。
可小护士却不知道，她所说的特级病患，并不是先遣部队这些拥有大无畏精神的战士本人，而是他们在撤回过程，从核心区带回的一名特殊病号。病号是东源小学的一名五年级小学女生，是目前已知最靠近陨落中心的幸存者，女孩被救后症状诡异，浑身高度灼伤的伤口滋生出成片的种类不明的荧光菌，女孩目前被临时搭建的防护试验病房隔离中，并且安排了二十四小时视频监控和重兵把守。
护士小邱没见过这名病患，只知道武棠和楚豹称她为特级病患，但她秉持着质朴的医学素养，也很好奇这女孩从核心区出来，浑身高度辐射超标，居然还能活到现在，莫非这就是医学奇迹？
武棠却撇开小邱不管，快步朝着方舱医院角落的特殊防护区走去，中间立着8X8方舱的防护实验舱，周围有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守着，武棠亮明身份扫码验证进入仓内，里头楚豹子和另外一位昨日赶到的医学专家也在现场。
隔离病房的负压系统发出低沉的轰鸣，小女孩林小棉被束缚在钛合金医疗床上，前两日还腐烂腥臭的皮肤此刻泛着诡异的靛蓝色。武棠隔着三层防护玻璃能看见她太阳穴处凸起的青黑色血管，她稚嫩的脸颊上时而会有纤细的隆起，宛若有活物在里头游走。
“脑髓液样本显示，她体内的菌丝密度比十二小时之前又增加了百分之七十。”专家向武棠介绍“CT显示鼻腔内黑色焦痂已侵蚀筛骨垂直板，MRI观测到菌丝呈‘鹿角样’向颅内延伸。”
楚豹把手机递给武棠看了一眼，后者能瞅见视频中漂浮的真菌结构正在变异——那些半透明的管状体表面突然裂开无数细孔，喷出荧绿色孢子。
“这些来自外太空的真菌菌丝正在快速地侵蚀着她大脑的灰质层，在颞叶区域形成蜂窝状的黑色空洞。”专家凑了上来，用手拨了一下视频内容“你看这里显示红色光斑正沿着小女孩的脑沟回增殖。”
“我们能做什么？”武棠有些茫然。
“目前来看，没有任何办法……”专家摇了摇头，正要补充些什么，忽然砰的一声，被束缚在床上的小女生抽搐似的挺起身子，嘴巴张裂开来，青紫色的牙龈渗出墨黑色的黏液，乌黑的睫眼覆盖上了乳白色的菌膜，虹膜的纹路宛若被搅乱的烟火。
她的身上，她的颅骨在发出细密轻微的爆裂声响，穿透血脑屏障的菌丝仿佛在重塑她的头骨构造。
“我有个不是那么人道的建议，最好不要把她当寻常人类看待。”专家说着，按下了紧急制动按键，内循环的通风管道关闭，喷涌而出的是消杀雾气“我建议准备冷冻舱降低其活性保存下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楚豹看着女孩痛苦的惨状，她后颈鼓起的血管忽然爆开，暗红色的血雾漂浮着数以万计的银色孢子，在紫外线灭菌灯下折射出诡异的彩虹光晕。
“那是孢子？”武棠只觉毛骨悚然“这是外星陨石沾染过来的？”
“武医生，冷静点。”楚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看到的可是非常机密的东西，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你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建议立即火化！高温消毒！”武棠有些激动。
“这可是非常珍贵的原型体，何况你根本不清楚还有多少人被感染……”专家却摇头“你甚至不知道高温能否杀死这些孢子。”
武棠吞咽了几口唾沫，弹指间的功夫，小女孩逐渐地冷静下来，陷入了沉睡。似乎消毒喷雾确实对她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而她原本腐烂的皮肤居然被菌丝逐渐修复，被一种褐绿色的毛茸茸的皮囊给覆盖。
“是低温，隔离房里头的气温只有0摄氏度左右。”楚豹扭过头去。
武棠伸手抚平了剧烈起伏的胸口，哪还有一丝困意，这番骇人的景象可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能看的，楚豹定然有什么要求。
“三天前，你不是和第三先遣队进入过核心区吗，我需要你再组织一支队伍，尽可能寻找一些幸存者。”楚豹子目光灼灼。
武棠指着女孩：“你说的是这种幸存者？”
房间里头的三人都很明白，只有进入核心区域，说白了就是靠近陨石足够近的地方，才更有可能遇到特级病患。
“武棠，这是一种潜在的巨大危机。”楚豹子点头“为了尽快探明可能的风险，我们需要快速探索出这些菌丝、孢子的出现及生长的情况。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陨石救灾事故……我们极可能遇到来自完全未知世界外星物种。”
“有感染性么？”
“目前接触到她的人都没什么异常。”专家摇头“但不排除感染体之前处于濒死状态，真菌活性不足等情况。”
“中央有什么指示？”武棠扭头又问向楚豹。
“军部给出的建议是把整个东源区及周围接壤的六个县区全部封闭起来，划出隔离带，为此我们需要勘探好辐射区域，确认所有的未知风险。”楚豹表示自己的领导很忙，几天都没有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半步。
“武医生，你现在也了解了这小女孩的情况，你对感染体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你比一般战士在生物医药有足够的学识和认知，我们需要你亲临现场勘察研究这些核心区的感染体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专家看着武棠，没太多感情。
“那你呢？”武棠嘲讽似的反问道。
“我还需要研究这些孢子和菌丝对人体以及环境的影响……中央调派的专家团队今晚就会陆续抵达，我的团队留在这里会更有价值，他们现在正在隔壁实验室里对感染体进行详细的研究中。”专家直言不讳地说道。
武棠怒气暴起，心想你在这里搞研究，而我就要替你们卖命去找实验体？
“这也是我的建议，毕竟你三天前也去过一次核心区域，地形你也熟悉，何况你是本地人，墨沂城的街区你也比较熟悉，哪里容易有幸存者你也更了解。”楚豹拉着武棠让他别和专家置气，两人走出了舱门“当然你也可以不去，毕竟你不是真正的士兵，这不是命令。”
武棠用力的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一股粗绳，对楚豹说道：“核心区域你知道多危险么？那里高强度的辐射，哪怕是穿戴现在最好的防辐射套装都有被击穿的危险，你手下的兵倒了多少个你没看见？第一先遣队现在还躺在不远处的隔离舱等死啊！”
楚豹子一听，也是怒上心头：“那你说怎么办啊？武棠！我原本也以为是普通的救灾，但很明显现在有了新的情况，如果只是单纯的辐射源我们放着不管等它自己消停得了。但你知道吗，整个墨沂城下头还有四处防核打击的避难所防空洞，里头也许还有成千上万的幸存者，你的妻子说不定就在里头。”
武棠抓了一把头发，感觉似乎脑门有什么东西又被点亮了似的，是希望！妻子确实还可能活着！她那么聪明，一定会听从指挥跑到就近的防空洞里。
“那这真菌小孩呢？”
“你就听那专家说的，什么真菌孢子的，我五大三粗不懂这些，那些玩意儿能杀死几个人？他不过是战区聘请的顾问，在云梦大学做生物方面的研究工作，似乎是什么知名领域的教授。”楚豹压低声音说道“我对他的新研究发现没有一点兴趣，随便应付一下得了，上头目的是让我尽快确认四个避难所防空洞的人员情况，你要是可以，也顺道帮他看看得了。”
武棠寻思着有道理，尽管那些真菌确实让人感到不安，方才恐怖的隔离仓画面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但他也认同当前应该把救人放在第一位。
“可是，这些避难所防空洞的出入口应该都被掩埋了起来，目前这道路环境废墟成片还有高强度辐射，没办法把大型的工程机械给运输到市区中心……”武棠思考了一下，说出了最大的顾虑。
这几天当真是成千上万的年轻战士，不顾生死，充当人肉沙包在废墟里一个一个伤患给拽出来的。
楚豹一听这个，面色露出几分古怪：“说到这……副司令告诉我明早伙同专家、医护团到来的，还有一支特殊部队，配备一批特殊的装备，据说是这次针对救灾临时研发投产的机甲，可以帮我们克服地形上的问题，深入核心区，到装甲车直升机去不了的地方救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