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桀对于叶禅的突然出现没有露出太多诧异，而是对身旁欧雪樵的过度反应有些意外。
认识欧少爷这么久的季桀没见过他在任何女性面前会有这种忽然失神的状态，双眸莫名一亮简直就是野草荒原被星火忽然点亮，该说是在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选，季桀毫不怀疑叶禅引起了欧雪樵的极大兴趣。
“叶军官这么得闲来找我，那必须得给个面子。”季桀点了点头，然后向欧雪樵介绍道“欧少，这是我们研究项目认识的潜在客户，你先回宿舍吧，不用等我了。”
欧雪樵也是个识趣的人，他深深地看了叶禅一眼，然后露出爽朗的微笑：“好。”
季桀眼看欧雪樵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之中，才长吁一口气，此刻周五傍晚六点半左右，二月的苍南天色仍未完全黑沉下来，天际边缘仍能瞅见金黄的光泽在泛滥。
“舍友？挺帅的小伙子。”叶禅一身简装，但更显身形修长，她凑过来和季桀并肩而行“想你也是吃过饭了，就附近逛逛吧。”
“很帅吧，龙渊大学货真价实的校草万人迷，认识他这么久，想找我曲线救国的女生差不多都快三位数了。人品、家境、容貌，都是一等一的棒。”季桀语气中似乎还有些骄傲，似乎有如此好友感到光荣。
“能穿上军装就更帅了。”叶禅倒是不置可否。
“话说叶军官，这大周五的也该放假了，怎么有心情找我？”季桀反问。
“这种节骨眼上，争分夺秒，哪有什么假期可言，若不是你，我现在应该也差不多到江夏省了。”
“现在仍是救灾的黄金时间，人命关天。我们渊城远离灾区，普通市民和学生缺乏紧迫感使命感，该上课放假搞活动的那也不会为此停歇，下午我还参加了足球赛呢，想想也真是不好意思。”季桀挠了挠头。
“你踢球的水平不错。”叶禅点头“身体核心力量协调能力远超同龄人，体力充沛，在球场上游刃有余……特别是你大局观极好，配合极佳的动态视力，时常来回摆动脑袋观察在场球员的位置，老实说如果不是你刻意配合降低节奏，你的队友是无法跟得上。”
“叶军官这夸得我多不好意思啊。”季桀露出些许笑意，和所有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那般，藏不住被夸赞的得意。
“听说你还会打篮球？”叶禅仿佛听不出季桀笑容中的刻意，她本质上并不是对这些普罗大众的体育项目有多少热情，而是对这些运动中反映出了季桀的能力感到浓厚的兴趣。
“能凑合应付，后天我应该会客串一下院系对抗赛当个替补。”季桀点头道。
“可惜我是没机会看到了。”叶禅停顿了一下“季桀，救灾和哀悼，与经济和日常生活的平稳运作是并行的，我们如此努力寻找各种可能的突破口，也是为了能进一步降低天灾对国家的影响。我们挽回的每一条生命，都是国家和民族不可多得的巨大财富。”
“我明白的叶军官，所以我们研究小组这几天都发挥120%的精力，全力以赴配合你们工作，我们内心都很敬佩你们。”季桀点头。
“季桀，你的工作能力和态度领导非常认可。特别是我详细翻看了你的背调资料，你完全可以考虑一个更好的平台。”叶禅小绕了几个弯弯道道，这才亮出了来意“这也是首长的意思，我想邀请你作为外聘的技术人员，参与到我们南方战区特殊作战部队九曜连的任务当中。”
季桀和叶禅并肩走在校园公寓附近的街道上，他刻意选择了比较偏僻的道路，避开了学生流量较大的主街道，周五傍晚本该是热闹的时候，但因为陨落天灾冷了娱乐活动，街道因此暂显萧索。
季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三步并作两步，一步一步精准地落在人行道砖瓦的缝隙上，他思考片，仰头笑着说道：“我算什么东西，居然也能得到军部的邀请，要论技术，赵师兄他们哪一个不比我强，论资历军部的青年才俊也是一把抓的，兵装集团的高手更是不胜枚举。我还是不要去献丑了。”
叶禅定了定身形，用极好看的侧颜扫了季桀一眼，这男孩比自己小上两岁，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大二学生，但面对自己和叶先生也能淡定自若，他对自己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并且不为周围环境所动摇。
叶禅是知道自己的家世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威慑，叶先生作为自己的首长，一辈子几十年下来什么攀炎附势的人没见过，但凡能猜到她们背景势力，多半是无法装得一脸镇定泰然处之。季桀这点上是不同的，他有着疏离的尊重，他展示出来的定力远超年纪所该有的阅历。
“你是否担心你二爷爷的事情？”叶禅忽然开口说道。
“背调嘛，那必须一清二楚的。”季桀也不意外，二爷爷移居海外永不回国的故事并不如表面的简单，当年他放弃了公务员的铁饭碗来渊城创业科技公司，然后在国家科技被封锁的几年在外头和西联利国的某些企业私下接触洽谈一些不太见得光的合作，最后却背了一口黑锅，但这些暂时按下不表。
“你是对我们没有信心？”
“叶军官你误会了，我对国家对政府对军部都抱持百分之两百的信心，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为人懒散不求上进，知难而退和择机躺平是我人生的座右铭。上一辈的事情就算了，我爷爷还是离休干部呢。虽然没入组织但也在建国前就为革命开过枪的，我们这点为国为民的觉悟肯定是有的，就是怕能力不够最后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仅此而已。”
来了来了，要是此刻裴衔音在必然气得破口大骂，这就是典型的季氏咸鱼发言。
“这是你真心话？还是说，是因为成长环境中没有太多挑战，导致了对学习和工作提不起兴致的负反馈。”叶禅反问“小学六年级时你备赛一个月就获得了省天文小科学家一等奖，但因为小升初备考而放弃全国大赛。初中在根本没有上任何竞赛班情况下裸考获得初中全国应用物理知识竞赛第十名，曾因此被举荐保送到渊城一中，却因为讨厌那里每天加班加点的奥赛班压力生活而放弃保送名额。高中参加省物理及生物竞赛名列前茅，但让出了夏令营集训的名额，转头备战南方联省足球赛和高中运动会……我甚至都会忽略你还在小学时就参加少儿乐队巡演，并且荣获全国海兹曼杯钢琴比赛第三名。”
“叶军官，跨界挑战总是充满了乐趣。”季桀定下脚步，看着叶禅那双静谧深邃的眸子说道。
“还是因为太容易获得成功，生怕破坏了某些事物的趣味性，所以才选择逃避？”
季桀听得嘿嘿笑起来：“叶军官，你也就虚长我几岁，人性是很复杂滴，不要总自以为是分析别人的内心活动。我倒是不怕被冒犯……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天才，你们太看得起我以至于让我觉得有些滑稽。”
叶禅眯了下眼睛，但并没有生气：“那我不扯这么远的，就为了这次陨落救灾。撇开可能超过三十万的遇难者不说，目前困在矿道、人防设施、核打击防空洞里的灾民数以万计。诚然我代表军部感谢李教授为首的研究小组，你们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改进出针对救灾用的机械骨骼，但你也清楚一支训练有素的机械骨骼操作技师部队是很难短时间建立起来的，一方面我们需要你的操作技术，另一方面在临场改装上也需要你这样的技术工做指导。”
季桀听得认真，这确是实话，他不自傲也不自谦，站在叶禅和叶先生的角度临时抽调他进救援队伍是必然选择，一方面是操作机甲的熟练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基于机甲改装的能力。
叶禅看季桀并没有继续拒绝，立即趁热打铁：“国家兴衰匹夫有责，季桀，我必须承认救援现场……灾区目前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特别是前方传来消息反馈陨石落点周围存在高辐射等异化反应，我们的先遣部队也遇到了一定的折损，不排除有生命危险。”
“我很惜命的。”季桀摆手打断，却又话锋一转“但我对这套外骨骼系统在复杂地形和极端场景应用兑现也有浓厚的兴趣。”
叶禅听着，肉眼可见的面色一喜，似乎谈判有所转机。
“季桀同学，只要你参加这次行动，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不至于，叶警官，我没那么值钱，不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思考。”季桀冷静地说道。
叶禅打量着季桀的神色，这家伙油盐不进，不会被彩虹屁左右那意味着也不会被威逼利诱，心里十分好奇这年纪的男生就忽然可以这么沉得住气，要是部队里的小年轻男生被拱火说几句好话，整个人就飘飘然要赴汤蹈火了。
“你可以叫我禅姐。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等你到明早六点，我在龙渊国际机场等你。”叶禅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里头干净的只有名字和手机号码，没有任何单位所属与军衔标注。
“那就先这样定了，禅姐。”
……
季桀回到宿舍，翻出了生日时老妈送的硕大登山包，60L容量能轻松应付数日重装徒步。
“踢完球到现在都过了多久，还不去洗澡。”欧雪樵正伏案整理今日活动记录，他文笔极佳，还会负责撰写活动报道“相机放回防潮箱里了，数据我也做好了备份。”
“怎样，新买的镜头不错吧，虽然光圈小点只有F4，但20mm—70mm这黄金焦段够用了，440g重量上稳定器也很轻松，关键是这小玩意儿采用了两个新高推力XD线性马达，对焦快准狠且安静，非常适合你们日常活动记录。”摄影是季桀这两年新培养的爱好，要是周末清闲也会去附近的山野踏青徒步，小长假能走得开则选择去一些偏远的地方走重装徒步。
“镜头确实不错……小青一直嚷着要用你的相机呢，但我都听你的，没借给女生用。”欧雪樵很想问方才那英气十足的美女到底是何来头，但难以开口。
“我就一个风光佬，偶尔兴趣到了拍点人文扫街照，那些女生满脑子想着都是大光圈虚化人像磨皮，我可没有兴趣伺候。”季桀连连摇头“我收拾好东西就去洗澡，晚上回家一趟。”
季桀下午别看在烈日下踢了两小时足球，可欧雪樵知道这点强度季桀怕是都没怎么出汗，这家伙平日个人卫生做得不错，体味又小，不然怎么敢在运动后还找女生吃饭。
“这么急？和方才那女生有关系？”欧雪樵还是没忍住。
“那女生？你说叶军官呗。”季桀挑了挑眉头，故意逗一下舍友“那可不是小女生，而是货真价实的女军人，别看面相年纪不大，但也服役有些年数了。怎么，看着漂亮，心动了？”
“可不只是漂亮，关键是那种有些神秘，又带着些冷冽的气质。”不料欧雪樵居然连连点头“这种特别的女人平日里可见不到。”
“看来是戳中你的心头好了。”季桀也不多聊，拿起衣服去洗了个冷水澡。
欧雪樵倒是双手抱着后脑勺来回回忆方才的惊鸿一瞥，虽然也就打个照面，但对上眼缘了那就是一眼万年的感觉，心想是不是要季桀给介绍认识认识。
季桀喜欢冲冷水澡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从小体质极好，基本不太生病，此刻冷水浇淋着脑袋，季桀却少有地陷入了迷茫。
他满脑子并不会充斥着家国情怀，不会美女夸几句就飘飘然真的以为非自己不可。军方人才济济，自己固然在能力上有特殊性，但也只是充满潜力的候选人之一罢了。所以季桀必须反复思考自己能得到什么，或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按部就班的科研课题，没有挑战的本科课程，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校园生活，需要降低自身水准去和别人做配合的各种团体活动，季桀都不会觉得枯燥乏味，但也不会感到有趣。
可怎样的生活才会显得有意思，又怎么定义有趣？
“叶军官想临时抽调我到特殊部队到煤河市参与救灾，你怎么看？”
从浴室里出来，季桀冷不丁地对欧雪樵问道。
欧大帅哥被这突如其来的王炸给问蒙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会有危险么？”
季桀一听就笑了，欧雪樵果然还是那个暖男好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安危：“救灾嘛，肯定多少有点危险。”
但这样的问题，季桀却觉得没有意思。
欧雪樵倒是觉得季桀能问这个问题说明他潜意识里多少有些兴趣，再者如果拒绝了那漂亮的女军官，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就再也没办法见面？于是鬼使神差下，他这么说道：“但我还是建议去吧，陨石撞蓝星，天大的事情呢，人一辈子能遇到几次？”
季桀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他赶紧利索的收拾好了背包，犹豫再三最后把相机也塞进了包里，离开宿舍时恰好遇到了返回宿舍的陆、贺两位舍友，两人喝了些啤酒，身上带有些许酒气，勾肩搭背地谈论着今天又挖掘到了哪个漂亮的学妹潜力股。
季桀思考再三，难得奢侈一把打了辆网约车，在快速奔驰的环城快线上，在车窗外红绿灯光拉拽摇曳的高楼魅影里，他鬼使神差的给许久不见吗，却又才重逢不过三两小时的前女友裴衔音拨通了电话。
铃声三响后被接起来。
“说。”裴衔音的声音冷冰冰，听起来情绪一般。
“你会觉得你比较了解我么？”季桀问道。
电话那头似乎有被气笑：“大周五晚上打电话给本姑娘，不说想我，来给我整这出？”
“那不至于，我是遇到问题，然后想到你。”
想你和想到你，意思可差太远了。
隔着电话无从得知裴衔音是否咬牙切齿，但至少没有发作：“我挺了解你的，有屁快放。”
“你总说我这个人提不起劲，但我觉得不是。就在刚才，联系我们研究小组的军部，邀请我参与前往江夏救灾。”
“看中你一身蛮力了？”
“是看中了我的技术、人品还有态度。”季桀啧啧两声。
“是采用紧急征调，走什么技术支援到特殊作战小队协助？”
“你真聪明。”
“那当然。”裴衔音顿了顿“所以，你是在思考要不要去？真没意思啊季桀，这问题你确定需要我来给你答案么？”
季桀倒是奇怪了：“你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
裴衔音用她那萌萌的童音耻笑两声，用非常笃定的语气大声对着电话那头说道：“你当然会去了啊，季桀。可那是陨击啊，是造成数十万人死亡，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灾奇观，你明明应该感到很兴奋很好奇不是么？不然你怎么会连续两夜加班通宵改进机甲？你以前干活可都拒绝熬夜的。”
季桀却并不认同：“但听说那里很危险。”
“考虑危险？这不过是你的借口而已。你应该为此感到兴奋，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无聊的日常让你提不起劲，而参与一线救灾，甚至能用上你参与制作的外骨骼系统……你才不在意死了多少人、又或者还有多少人等待救援，但你肯定会享受这个参与的过程，因为它能给你带来独一无二的体验，就是这样吧。”
裴衔音说完，冷哼一声，挂断了电话。
“是这样么？”
季桀收起了手机，望向窗外的暗月，不自觉地用手指抓了一下脸颊。
指尖能传来嘴角暗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