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铜钱落地,替自己算出路

青鸾被架出冷宫时,发簪歪在鬓边,银铃撞得叮当响,像极了被踩碎的玉算盘。

苏檀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袖中碎玉硌得腕骨生疼——那是裴砚昨日塞给她的,说“必要时摔碎,自有人来“。

此刻玉还在,人却先一步来了。

“小檀?“安答应的声音带着颤,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苏檀这才惊觉自己捏得太紧,掌心里全是汗。

她转头,正撞进安答应泛红的眼底,十年冷宫养出的灰败褪了些,倒像浸在晨雾里的青瓷,终于见了光。

“娘娘放心。“苏檀抽回手,低头收拾石桌上的账册。

墨迹未干的数字在风里掀动,她想起昨夜在尚宫局熬到三更,算盘珠子拨得比更漏还响——青鸾改的那笔“紧急补货“,日期对不上永和宫的月例单,墨色没干透时她就闻出了破绽。“不过是有人急着灭口罢了。“她垂眸轻笑,声音像落在账页上的蝴蝶,“但灭口的人,未必是想护着秘密。“

安答应身后的赵嬷嬷突然咳嗽一声。

老嬷嬷的手搭在安答应肩上,指节因常年握针黹泛着青:“小檀姑娘,老奴去厨房温盏茶。“她扫了眼院外渐沉的天色,“夜里凉,仔细着。“

苏檀应了声,等赵嬷嬷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才将最后一页账册收进木匣。

石桌上还散着半块桂花糖,是小桃方才塞给她的——那丫头总记着她“见钱眼开“的蠢样。

糖纸泛着蜜色,她捏起来收进袖中,指尖触到个硬物,是方才青鸾撞翻石桌时滚出来的半枚铜钱。

月光爬上宫墙时,苏檀蹲在井边搓洗帕子。

冷水浸得指尖发白,她却盯着水面上的月亮发呆——尚宫局的人来得太巧了,青鸾刚发难,他们就捧着银牌出现。

她摸出袖中那半枚铜钱,在月光下照了照,铜锈里隐约能看见“大楚通宝“四个字。

这是洒扫局宫娥月钱用的制式,可青鸾是尚宫局的人,怎会有?

“苏檀!“小桃的声音从院角传来,“你房里进贼了!“

苏檀猛地起身,帕子“啪“地甩进桶里。

她跑得急,裙角勾住井沿的青苔,险些栽进水里。

推开偏房木门时,烛火正被风掀得摇晃,案几上的木匣敞着,账册被翻得乱作一团,最上面压着张素笺。

她拾起来,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眼睛发酸——“账上无鬼,人心有鬼。“笔锋带着裴砚特有的斜挑,末尾还点了个墨点,像只狐狸的眼睛。

苏檀捏着纸的手微微发抖,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猛地把纸团塞进袖中,转身去关窗户。

风卷着落叶扑进来,扫过地上的铜钱,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苏檀蹲下身捡,指尖触到一枚铜钱的刻痕——和她袖中那半枚严丝合缝。

原来青鸾撞翻的不是石桌,是有人要她发现这半枚铜钱,发现尚宫局与洒扫局的关联,发现...

“阿檀?“小桃举着烛台站在门口,“你没事吧?“

苏檀抬头笑,鬓角的碎发沾着汗:“没事,许是野猫翻的。“她将铜钱收进妆匣最底层,压在去年冬天攒的三枚铜子儿上,“快睡吧,明儿尚宫局要召见呢。“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檀跟着尚宫局的女史穿过永巷。

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她数着脚下的砖缝——从冷宫到尚宫局,一共七百二十三步。

女史的宫鞋踩在砖上,发出“哒哒“的脆响:“苏檀,尚宫大人说你查永和宫的账查得明白,今起由你接管冷宫三年用度专项核查。“

“谢大人抬爱。“苏檀垂着头,手指悄悄掐了掐掌心。

尚宫局的院子里飘着沉水香,她看见廊下站着个穿灰布裙的小宫娥,正踮脚够屋檐下的冰棱——那是她从前在洒扫局的模样,见着银钱眼睛发亮,算错账就装哭。

“小檀!“赵嬷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嬷嬷手里攥着个蓝布包,额角沁着细汗:“老奴给你带了姜茶,夜里凉...“她突然住了口,目光扫过尚宫局朱红的大门,“你如今被盯上了,怕是要步步惊心。“

苏檀接过蓝布包,指尖触到布下的暖意。

她打开包,里面躺着个粗陶杯,还冒着热气。“嬷嬷放心。“她仰头笑,晨光里眼尾微微上挑,“我最擅长的,就是让人以为我在算钱,其实我在算命。“

核查的日子过得像算盘珠子,一颗一颗拨得清楚。

苏檀每日蹲在冷宫殿阁的旧库房里,翻着积灰的账册。

安答应总让小桃送盏茶来,茶里搁着桂花蜜,甜得她直皱眉头——这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让旁人以为她不过是个爱甜嘴的蠢丫头。

第三日午后,她翻到一本褪色的黄册。

册页边缘泛着茶渍,里面却记着规整的小楷:“冷宫三年春,银三百两;三年夏,银三百两;三年秋...“苏檀的手指顿住,算盘珠子“啪“地弹起。

她翻遍所有账册,从安答应入冷宫那年算起,每年四季都有一笔“特殊拨款“,金额分毫不差,来源却只写着“内廷“。

“娘娘。“她捧着黄册走进安答应的寝室。

窗台上摆着小桃新折的野菊,金灿灿的,映得安答应的脸有些模糊。“您可知,陛下从未真正忘记您。“

安答应正绣着并蒂莲,银针“当啷“掉在妆匣上。

她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他...他为何不...“

“有些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苏檀将黄册轻轻推过去,指尖点着“内廷“两个字,“娘娘母家是先皇旧臣,陛下若明着护您,外廷的老臣要拿'宠妾灭妻'说事儿。

可这每年的三百两,比明旨更金贵——内廷的账,只有陛下能批。“

安答应的手抚过黄册,眼泪滴在“三年春“那页,晕开一团淡墨。

她突然笑了,像春雪初融的溪:“小檀,你让我想起我爹。

他管着安府的账房,总说'数字不会骗人,骗人的是拿笔的手'。“

五日后,皇帝巡游路过冷宫。

苏檀正蹲在院门口擦青石板,远远听见仪仗的鸾铃声。

她抬头,看见龙撵停在宫门前,明黄色的流苏在风里晃。

安答应站在檐下,穿了件月白缎子的褙子——那是赵嬷嬷翻出的旧料子,苏檀算着尺寸裁的。

她鬓边别了朵珠花,是小桃用旧首饰熔了重打的,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皇帝下撵时,脚步顿了顿。苏檀听见他问:“这是谁的宫殿?“

“回陛下,是安答应的冷宫。“随侍的公公声音发颤。

皇帝没再说话,只站在宫门前看了片刻。

风掀起安答应的裙角,露出里面月白的衬裙——那是苏檀特意让赵嬷嬷染的,用的是安答应从前最爱的玉簪花汁。

当晚,赵嬷嬷悄悄敲开苏檀的房门。

老嬷嬷手里的锦囊还带着体温,打开来是十两金叶子,黄澄澄的晃眼睛。

最底下压着张纸,写着“难得精细“四个字,是皇帝的朱批。

“陛下问起你的账本。“赵嬷嬷压低声音,“说'这宫娥的手比尚宫局的笔还准'。“

苏檀捏着金叶子,指腹蹭过上面的纹路。

她想起前世在会计事务所,算错一分钱都要被主管骂;如今在这宫里,算对一笔账,就能换十两金子。“看来,我这条命,值不少银子。“她笑着把金叶子收进妆匣,压在那半枚铜钱上。

第二日晌午,苏檀抱着账册回洒扫局述职。

她刚转过永巷的拐角,就被个穿墨绿宫服的内侍拦住:“苏檀姑娘,三殿下有请。“

她跟着内侍走进冷宫偏殿时,烛火正噼啪炸响。

裴砚站在案前,素色锦袍被映得泛红。

他手里捧着本旧账册,封皮上的墨迹已经斑驳,隐约能看见“太医院“三个字。

“接下来,你要查的,是二十年前的药方账。“他抬眼望她,眼底像藏着团未燃尽的火,“这次,别再一个人赌命了。“

苏檀的心跳得厉害,袖中裴砚送的碎玉硌着腕骨。

她望着他手里的账册,突然想起昨夜在妆匣里发现的——那半枚铜钱的刻痕,和裴砚腰间玉佩的纹路,竟一模一样。

“好。“她轻声应下,接过账册时指尖微颤。

烛火映着账册的边角,她看见上面写着“三年冬,人参二十两,当归三十两“,日期正是安答应入冷宫那年的腊月。

偏殿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

苏檀望着裴砚的侧影,忽然听见风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极了昨夜她房外,那道翻账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