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超乎寻常的一幕,甚至连沈知远此刻那摒弃了情感的思维,都凝滞了一瞬。
王的面容无悲无喜,仿佛刺穿的并非他的躯体,然而,他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命运”气息,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衰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座旁那块“变化”石碑,其上,一个原本模糊不清,如何烟雾缭绕的符文,在王之命运的衰减下,猛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它迅速凝视、固化,烙印进石碑之中,散发出全新、深邃的真理气息。
王的眼中,生命的色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清明,他看着自己将死的躯壳,以从未有过的平淡语调诉说道:
“沈知远...其实我很早就明白了。”
他的嘴角勉强牵动,却没有笑意:
“我并非...新人类,不是陆昭渴望的救赎,我...只是那场灾难造就出的异类,是废土上挣扎出的第一团有意识的癌变干细胞,是规则偶然拼凑出的拙劣‘奇迹’。”
沈知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关于王的来历,一直是废土上最大的谜团,很多人都认为,他实际是旧文明通过基因技术,制造出的人形兵器,伪人则是失败品。
当然也有其他说法,不过前者被最多人接受,但是现在,王亲口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来历,原来只是一团癌化干细胞。
王继续说道,声音无比沉重:
“这种‘奇迹’...太过随机,若我今日消亡于此,这废土之上...或许百世千年...也不会再诞生这般存在,既然如此...”
他的双眼骤然亮起,仿佛是最后的生命之火在熊熊燃烧:
“那就让我献上这最后的一切——我的形体!我的意志!我的命运!完成这终极一跃!将这条因我而成的异化之路...
彻底铸成!”
王那残破的身躯开始瓦解,身躯中本已经初步成型的基因结构被再度打碎,但那并非失败,而是更加彻底的新生!
一团最为原始,最为暴烈,最富有侵略性和生命力的癌化干细胞!
沈知远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活金属,居然被这团细胞硬生生消化掉部分,其中蕴藏着的基因构成被“吞噬”、“解析”。
王如今并非求生,而是求死!他要试图结合两种基质截然不同的生命,完成那终极一跃!进而推动法则的彻底融合!
而沈知远呢?作为如今王最大的敌人,想必他一定找到了解决办法吧?!
不,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看着,甚至于眼中还流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王太了解这个对手了,他清楚地知道,以对方的性格,绝对会就这样,坐视新法则彻底成型,如果进来的是廖青鸾,对方只会将自己直接掐死,而不是如此。
“看呐!”
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出了声:
“新的法则...已经成型!铭刻于变化之理!从此刻起,‘伪人’不再是畸形物种,更非对旧人类的劣质模仿!它将是一个自然诞生、拥有合理生态位的新种族!
他们将继承我探索完成的进化路径,同时吸收了你这‘活金属’中的基因片段,之后诞生的伪人...将比我更加强大!
沈知远...你以为耗尽了命运,就能赢?不...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话音落尽,王彻底消散在这“终极一跃”中,原地,只留下沈知远静静矗立,还有那被月光照射的,空无一人的王座。
......
灵境,远海。
那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尚未消退,当王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如同一片破碎的船骸,漂浮在了一片海洋的礁石上。
‘这里是...灵境?’
略加思索,王猜到了自身处于何方。
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过灵境,但依靠着救赎教团的记载,也能猜出大概。
王的目光穿透了这片空间,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站在冰川上的靛蓝身影上,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他却有着莫名的直觉:
“牧海之主?”
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惊异,而是感到一丝荒诞,王的狂傲即便在此刻也未消散:
“呵...信徒的祈祷词里把你描述的千奇百怪,但本王还真没想到,堂堂牧海之主,能够行走于灵境之上的伟大存在...”
他的意识波动中,清晰地传达出那种混杂着戏谑和不以为然的调子:
“居然真的是个蓝毛美少女?”
沧溟那张精致如同人偶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诸般执念。
她湛蓝的眸子只是淡淡地扫过,王那破碎摇曳的“身影”,语气波澜不惊:
“形态不过表象,将死之人,仍有此等闲情逸致?”
王残余的意识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似乎那“将死”二字刺激了他,气焰收敛了几分,转化为一种彻底放松下来的疲惫:
“确实无所谓了,战局已终,精神也将消散,牧海之主,你把我这残余一点意识,截留在这片不属于现实的海洋里...”
他停顿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总得有个说法吧?别告诉我,你只是想要打发一个将逝之人最后的时光?”
沧溟向前飘近了少许,注视着那片代表王的“微光”,淡漠地说道:
“生命的存在并非只有物质一条归途,灵境亦可承载意识,吾可引导你融入此海,以灵境生命的形态继续存活。”
这个提议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王破碎的意识深处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转化为灵境生命?!王之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精神之海的存在已是玄奇,竟还能将亡者意识转化为其中的“居民”?
这远远超出了他过往对灵境的认知,这相当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生命形态,从颠覆性上说,即便活金属都远远不如!
王第一次,开始怀疑牧海之主,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灵境之主。
“你...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新形态...是什么样的?能达到何种强度?”
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即使濒临消散,他对力量的渴望也未完全熄灭。
然而,就在王脱口而出这些问题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沧溟那张绝美的脸上,一丝极其细微的、快速闪过的僵硬。
她并非无所顾虑,她在忌惮什么?是这种“改造”行为本身的困难?还是...来自更高存在的、某种无形的规则或束缚?
狂喜和震惊瞬间冷却,王的思维重新变得冷静,他凝视着这片广袤却寂静、蕴含着无限可能但也无比陌生的精神之海,
王隐约能感受到,自己与新诞生的法则之间,最后那点微弱的联系。
那是他的造物,是他用生命、王座、乃至“命运”换取来的新路。
他的意志、他的野心、他存在的终极意义,早已和它们绑定。
成为牧海之主座下某种“纯净”但大概率受限的灵境生物,固然是一种“生”。
但...那还是“他”吗?
“呵...”
一声释然的轻笑,在灵境之中回荡,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了沧溟。
“有趣的选择...但是...牧海之主...”
王残余的意识之中,光芒愈发黯淡,透出一种历经狂澜后的平静:
“属于我的那盘棋,我的战场,在那残酷而真实的世界里,在我用血肉和命运换来的种族之中,让我...休息吧,我的路,我的局,我的生与死,都不在这。”
没有哀求,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棋手面对终局、坦然接受失败或胜利的姿态。
沧溟静静地注视着那点微光彻底熄灭,融入这片无边无际的精神之海。
她没有再尝试挽留,只是微微颔首,靛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永恒的海色。
无人察觉的灵境海底,一条形态狰狞的巨海蛇从深海的黑暗中猛地探出!
它并非沧溟麾下维持秩序的灵境生命,而是在上次“鲸落”事件中,侥幸得到了三分之一最古巨鲸本源的幸运儿。
它贪婪地张开大口,吞食掉了还未散逸开的、蕴含王毕生记忆的精神碎片。
巨海蛇的躯体膨胀了一圈,鳞片上幽光流转,它的巨大竖瞳在那一刻,掠过了一丝不属于兽类的、复杂深邃的光芒。
但光芒转瞬即逝,只余下凶兽的本能,它缓缓沉入海底深处,消失不见。
......
‘终究没有选这条路啊...’
池缺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意识从新宇宙之中抽离,王的选择并未出乎他的预料,但他仍旧是为其感到了一丝可惜。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法则根源,法则程度已经跃升到了百分之九十。
原本,法则融合程度在百分之四十上下,但在全新的基因结构诞生后,就直接跃升到了百分之六十,而在王完成了“终极一跃”后,更是暴涨至百分之九十!
若非王在蜕变中途主动求死,现在就该是百分之百的圆满状态!
但即便如此,池缺也能感觉到,法则框架已经定下,剩下就只有水磨功夫了。
这条全新的法则,本质其实是为新宇宙添加了一个全新的,不属于现实的基因结构,池缺将其称之为“衔尾蛇”形态,与深绿使徒的“螺旋”态相似而不同。
在这种基因结构下,生命体无需刻意锻炼,每一个细胞都会无时无刻地自我吞噬,并在吞噬中诞生更强、更新的细胞。
‘这简直就是...躺着就能变强啊...’
池缺不由得感叹道。
更加令人震撼的是,伴随着每一次生灭,细胞内部会自然滋生、涌动出一种奇特的能量,这种能量比起生命力更加狂野,更加具有破坏力,但操控起来更难。
‘而且,无法用于治疗。’
池缺很快得出了结论,这股能量能够加速物质的崩解与能量的释放,却无法像生命力那样,构建、连接、修复物质。
如果说生命力如水,能作润泽万物的春雨,也可作滔天的洪水,这股奇异的能量便如同火焰,只提供焚烧一切的力量。
然而,所有的新奇与震撼,都比不上接下来实验所带来的狂喜!
池缺尝试着,将一丝“衔尾蛇”法则,对现实进行干涉,如果是普通的超凡法则,理论上将受到现实的恐怖压制。
但是...
没有!
没有任何压制,这道融合法则,是被现实所接受,所允许的“超凡”!
这也使得,新宇宙的耗能急剧降低,运转起来已经近乎自给自足。
“看来,能量消耗,实际在于超凡法则和现实的冲突,如今冲突减弱,能耗自然骤降,那么,假如法则彻底圆满...”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滋生:
“废土宇宙不仅能够自给自主,甚至可能,反哺我这个宿主?”
这个想法让池缺心跳微微加速,但随即意识到,废土宇宙的量级太小了,即使能够反哺给他能量,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位格。’
池缺摇了摇头。
新宇宙的“衔尾蛇”法则固然惊艳,但在现实宇宙面前仍是沧海一粟,它缺乏真正意义上的“质量”,而且不仅是物理上的物质总量,更有着灵魂层面的厚重。
他这几天来,也在研究如何提升位格,法则根源虽然强大,但要在现实中撬动更多力量,新宇宙本身的“体量”是基础。
池缺不断拆解着“位格”这个概念。
它需要什么?能量?时间沉淀?法则圆满?还是...某种更根本的“质变”?
无数想法在脑海之中进行,最终,一条可行的路径浮现在他的脑海:
吞噬。
去吞噬另一个宇宙!以一个宇宙的“质”与“量”去填充、壮大废土宇宙的“质”与“量”,将对方的法则、物质、能量,甚至乃至于积累的时空,统统吸纳、融合。
这无疑是打破位格瓶颈、实现爆炸性飞跃的最直接,也最根本的方式。
但那不是闹吗?
哪来的宇宙给废土宇宙吞噬?
现实宇宙浩瀚无垠,他不过是其中的一粒微尘,连感知都困难,更遑论吞噬?
更何况,现实宇宙是已知位格的顶点,废土宇宙本身就是它的低维投影与法则简化版,怎么可能反过来吞噬母体?
池缺苦笑着摇头。
等等!
他的思绪猛地一顿,那虚无缥缈的“另一个宇宙”的影子,骤然变得清晰。
好像...并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