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陈三

两人策马赶往陈家村,沿途所见却与预想大相径庭。

官道两旁稻田青翠,水渠纵横,农人引水浇灌,看起来倒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陈文勒马皱眉:“不是说五年前决堤淹了整村?这庄稼长势倒好。”

沈时宴目光扫过那些新修的堤坝:“看这水渠,分明是近几月才挖的。”

转过山坳,忽见几个衙役正在田间丈量土地。为首的见他们驻足观望,立刻警惕地迎上来。

沈时宴亮出腰牌,随口问道:“这田地,可是重新划分过?”

衙役赔笑:“大人明鉴,当年水患后,朝廷便命我们重造鱼鳞册。”

陈文正要追问,沈时宴却已调转马头:“走,去村里看看。”

马蹄声远,那衙役擦了擦汗,飞快地往县衙方向跑去。

沈时宴两人继续前行,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陈家村遗址静静地躺在夕阳下。

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当初洪水肆虐的痕迹。

歪斜的屋梁上挂着水草,半塌的土墙上留着水位线,几处院落的石磨被淤泥埋了半截。

沈时宴下马,靴底踩在泥地上,发出脆响。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木的腥气。

陈文踢开一块碎瓦:“这村子不小啊,少说百来户人家。“

沈时宴蹲下身,从泥里抠出半块木牌,上面还能辨认出“陈氏宗祠”的字样。他抬头望向远处——那里本该是祠堂的位置,如今只剩几根孤零零的柱子杵在暮色中。

突然,一阵风吹过废墟,卷起几片纸灰。陈文用刀鞘拨了拨,发现是未烧尽的黄纸,上面隐约可见“超度”“亡魂”等字。

“有人来祭拜过。”沈时宴站起身,“而且就在最近。”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村口的老槐树上,密密麻麻停满了黑鸦。

树下一座新坟,坟前香烛尚未燃尽。

两人走近那座孤坟,只见一块粗糙的青石立在坟前,上面干干净净,未刻一字。

坟头土色尚新,几支残香斜插在土中。

沈时宴蹲下身,指尖抹过墓碑边缘:“这石头是从河滩搬来的。”

他捻了捻指腹上的泥沙,“灞河上游十里处的青砂岩。”

陈文用刀鞘拨开坟前杂草,露出几枚铜钱:“祭奠的人很匆忙,连纸钱都没烧干净。”

突然,沈时宴的手停在墓碑背面——那里有几道新鲜的刮痕,像是有人用利器匆匆划过。

他眯起眼,隐约辨出个“三“字。

“初三?三月?”陈文凑过来,“还是...”

两人正俯身查看墓碑上的刻痕,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回头望去,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正蹲在废墟间,用树枝扒拉着什么。

“老人家...”陈文刚开口,那老人突然跳起来,脏兮兮的手指直指他们:

“当官的!又是当官的!”他手舞足蹈地转着圈,“去年的官爷说要修堤,今年的官爷说要查堤...嘿嘿...都死了...都淹死啦!”

沈时宴上前两步,老人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到残墙后,只露出半张脸:“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老人躲在断墙后,手指不停地抠着土块,嘴里念念有词:“陈三说夜里不能去堤上...他们偏去....”

他突然模仿起挖土的声音,干裂的嘴唇溅出唾沫星子。

“后来呢?”沈时宴轻声问。

“后来?”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血色。

“后来河神发怒啦!”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么高的浪头,把官爷们的红顶子都卷走啦!”老人突然压低声音,“但我知道...是有人的亮锹先挖开了龙王的鳞片...”

陈文正要追问,老人却突然扑到地上,耳朵贴着泥土:“嘘...你们听...官爷的马蹄声...来收魂了...”

他疯狂地扒开土层,露出半截森森白骨,“看!陈三在这!他说官爷们要遭报应...”

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警觉地回头。只见几个黑影正快速向村子逼近。

马蹄声渐近,只见一位身着七品鹌鹑补子的县官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赶来。

那县官年约五旬,面容清瘦,下马时险些绊倒,急急拱手道:“下官青山县令吴承安,见过两位大人!”

沈时宴亮出腰牌,吴县令立即解释道:“两位大人来查陈家村的事?唉,那场水灾至今想起仍令人痛心。”

他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河堤,“五年前那场大水,不仅淹了陈家村,下游十八个村子都...”

陈文打断道:“十八村?可工部卷宗只记了三村。“

吴县令苦笑:“下官到任后重新丈量过,确是一十八村。”

他压低声音,“说来蹊跷,这些村子都紧挨着当年张侍郎督造的'固金堤'。”

突然,废墟中传来疯老人的尖笑:“固金堤?嘿嘿...是'锢魂堤'!”

吴县令面露悲戚:“这老丈是唯一活下来的,亲眼看见决堤那晚...”

沈时宴目光微动,问道:“这陈三是谁?”

吴县令摇头叹息:“陈三是他亲侄子,自幼聪慧,在外求学多年。五年前突然回村,苦劝村民搬迁,说灞水将有大患。”

疯老人原本缩在墙角喃喃自语,闻言突然激动起来,枯瘦的手指抓着土墙:”那小子...那小子说河要吃人!村里骂他读书读傻了,连祖宗的地都不要了…”

他声音嘶哑,“结果...结果...”

陈文疑惑:“陈三为何笃定河水会决堤?”

吴县令低声道:“下官后来查过,陈三早年曾在工部河工司当过差…只不过后来调走了似乎又别有机遇,离开了工部。”

一旁的沈时宴皱眉:“陈三后来去了哪儿?”

吴县令摇头叹息“这就不清楚了,洪水过后整个陈家村就只剩这老人家这么半个活人了,陈三的下落也无人知晓。”

突然一旁的老人瞪大眼睛,手指向一处,颤抖着说:“三儿…三儿…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