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局

尔朱显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像吃了苍蝇一样。

他原本悠闲地端着茶碗，此刻手却微微颤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几滴出来。

“这……这不可能！”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尖锐变调。

“山洪？塌方？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事先做好了手脚，伪造的证据？”

“那些丘八，为了逃避罪责，什么谎话编不出来？”

他还在挣扎，试图用“伪造”和“谎言”来推翻眼前的事实。

但拓跋烈是什么人？那是跟着尔朱荣出生入死的老兵，忠诚度毋庸置疑。

而且这些物证，带着自然灾害的痕迹，哪里是轻易能伪造的？

尔朱荣没有理会尔朱显的叫嚣。

他放下文书，深吸一口气，胸中堵着的那股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

他看向一直坐在角落里，此时缓缓站起的尔朱昭。

尔朱昭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看尔朱显，只是对着尔朱荣微微躬身。

“荣哥，拓跋护卫的查探结果，是否印证了弟弟之前的推断？”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厅堂里，字字清晰。

尔朱荣看着尔朱昭，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赞赏，还有一种，审视。

这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堂弟，竟然有这份洞察力？

他回想起之前尔朱昭条理分明的分析，以及那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这可不是普通的“博学”能解释的。

这是一种……敏锐？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本领？

只是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

尔朱昭帮他解了围，而且是以一种令人信服的方式。

“没错！”尔朱荣高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拓跋烈带回来的证据，清清楚楚！”

他指着地上的断裂辐条和泥块，“这是被山洪冲毁的粮车！”

他又指着那卷文书，“这是幸存士卒的证词！他们遭遇了天灾！并非贪墨！”

他目光如电，扫过厅内的众人，最后定格在脸色铁青的尔朱显身上。

“三叔，你之前一口咬定是人祸，还要严刑拷打，如今证据在此，还有何话说？”

尔朱显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拓跋烈也被收买了？或者继续说这些证据是伪造的？

在场的族老们，虽然之前碍于他的威势没有多言，但此刻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是瞎子。

而且，谁也不希望家族内部因为一点粮草损耗就闹得鸡犬不宁，甚至冤枉忠良。

“既然查明真相，此事便到此为止。”尔朱荣一锤定音。

他走到尔朱昭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昭，你近日的表现，不错！”

“心思缜密，洞察入微，不似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还比那些只懂玩弄权术的阴险小人强得多！”

这话，无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尔朱显的脸。

尔朱显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要炸开。

尔朱荣没有停下，他环顾四周，声音更加洪亮。

“从今日起，阿昭不再是闲散子弟！”

“我任命他为记室参军，负责协助我处理族内的一些文书、记录事务！”

记室参军！

虽然只是个听起来有些文弱的职位，但它的意义非同小可。

这意味着尔朱昭将有机会接触到家族的核心信息，参与到家族事务的决策过程。

议事厅里，原本对尔朱昭不屑一顾的族人，此刻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们重新打量着这个清瘦的年轻人，眼神中带着审视，带着好奇，甚至是敬畏。

这个年轻人，只凭一番话，就能力挽狂澜，获得少主的青睐。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着尔朱昭的能力。

甚至已经有人将尔朱昭前几年的默默无闻说成是‘藏拙’。

尔朱昭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谢荣哥看重，弟弟定当尽力。”

他知道，这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在尔朱荣面前，他初步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好！好！”尔朱荣哈哈大笑，心情极好。

他这次不仅化解了危机，还狠狠地压制了尔朱显，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家族中的“宝藏”。

就在尔朱荣志得意满，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尔朱显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议事厅。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到极致的平静。

眼底深处，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院落，将心腹幕僚唤来。

“那个小畜生！”他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得像是在磨刀。

“竟然敢坏我的事！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丢尽颜面！”

幕僚是个精瘦的男人，眼神闪烁，为人阴鸷。

“三爷息怒，那尔朱昭不过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他小心翼翼地劝道。

“运气好？”尔朱显冷笑一声，“哪有那么多运气好？”

“不过，他那番说辞，倒是提醒了我。”

他踱了两步，忽然停下，脸上露出了一个恶毒的笑容。

“他不是爱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吗？不是爱琢磨些没用的东西吗？”

“好啊，我就让他知道，在这个地方，说不该说的话，琢磨不该琢磨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去，放出话去。”他压低声音，凑到幕僚耳边，耳语了几句。

幕僚听着，眼神越来越亮，嘴角也勾起阴冷的弧度。

“三爷高明！”他低声奉承道，“如此一来，不需我们动手，便能让那小子身败名裂！”

“不仅如此，还能让尔朱荣对他产生疑心！”尔朱显阴恻恻地补充道。

“哼，一个依靠‘妖言’和‘邪术’才能得到少主青睐的人，怎么可能长久？！”

“去办吧，要快，要隐蔽。”

“是，三爷！”

幕僚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渐浓，秀容川的风，似乎也变得更加阴冷。

关于尔朱昭的议论，开始在尔朱家族的内宅小范围地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那个尔朱昭，好像会什么邪术！”

“邪术？不是说他有本事吗？”

“什么本事？说是他能预测天灾！还能隔空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

“我的天！这不是妖言惑众是什么？”

“可不是！他能知道黑风口的事情，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听说他还爱看些古里古怪的书，跟部落里的那些规矩完全不一样！”

“不敬祖先！”

流言像是滴入水中的墨迹，迅速地向四周扩散。

带着恶意，带着扭曲，也带着这个时代对未知和异常的恐惧。

尔朱昭并不知道，在他赢得初步认可的同时，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然向他撒来。

而这张网，比明面上的权力斗争，更加阴毒，也更加难以应对。

他手里轻抚着那卷兽皮文书，眼神平静，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记室参军。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意味着他有了更正式的身份，有了接触家族核心信息的渠道。

他需要这些信息。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家族，了解尔朱荣，了解这个即将陷入全面混乱的北魏王朝。

历史的走向，在他脑海中是清晰的。

但具体的细节，人物的性格，事件的诱因，都需要他自己去挖掘，去印证。

他要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在这个权力漩涡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巨大的波澜。

他需要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因为，他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敌人，还要警惕来自内部的暗箭。

尤其是……那个被他狠狠踩了一脚的尔朱显。

他会善罢甘休吗？

绝不可能。

尔朱昭抬头看向天空，草原上，月光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