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从病历本第三十七页开始烧的。我蹲在院长室翻看自己的死亡记录时,泛黄的纸页突然渗出油脂,火苗舔舐着“脏器衰竭“的诊断结论,将“建议永久收容“烧成蜷曲的灰蝶。沈星回说这是符咒在清理记忆坟场,他说话时正用冰晶右眼冻结门外的警卫,那些人的惨叫被封在冰壳里,像琥珀中的蚊蚋。
秦医生的机械心脏在保险柜跳动,每声“咔嗒“都震落墙皮,露出后面数以万计的克隆体观察日志。苏白用影子撬开第七层密码锁时,铁门突然长出獠牙,咬住她的左臂撕下整块皮肉。腐坏的齿轮从伤口掉出,原来她早就是具被替换过十三次零件的傀儡。
“该清账了。“陆离的罗盘扎进胸口,卦象化作飞蛾扑向火源。他的风刃剖开通风管道,数以千计的药瓶倾泻而出,抗抑郁药丸在满地滚动的轨迹,拼成我母亲服毒那天的星象图。我吞下三粒帕罗西汀,苦涩在舌根酿成汽油味。
焚烧从地底实验室开始。克隆体们手捧心脏列队自焚,跳动的肉块在火中绽成彼岸花,花蕊里坐着袖珍版的我自己。他们齐声背诵我的病历编号,声波震碎培养舱玻璃,福尔马林汇成溪流漫过脚背,水中的倒影却是秦医生扭曲的龙脸。
沈星回拆下自己的冰晶左臂当火把,火光里漂浮着黑色絮状物——那是从我们记忆里提取的绝望残渣。苏白的影子正在吞食警卫队的枪械,金属在黑暗里融化成糖浆状的泪滴。当第一缕火苗蹿上院长办公桌时,整栋建筑发出垂死的痉挛,钢筋如痛觉神经般抽搐。
秦医生在火中显形已是半机械半龙类的怪物。她的脊椎延伸出输油管道,龙爪连着心电图导联线,左眼屏幕滚动着所有克隆体的死亡录像。“你们烧掉的只是我的蝉蜕。“机械合成声混着龙吟,她撕开腹腔露出核反应堆,蓝光里浮着三百个婴儿胚胎,每个眉心都嵌着符咒碎片。
决战在数据洪流中坍缩成荒诞剧。陆离用卦象飞蛾堵塞她的排气孔,沈星回将冰火灵力拧成绞索,苏白的影子钻入电路板啃噬代码。我吞下整瓶氯氮平,药性催动符咒根系刺穿反应堆外壳,在核燃料里种下母亲葬礼那天的雨。
爆炸冲击波掀开医院天灵盖时,我看见建筑骨骼里嵌着无数青铜锁,锁眼淌出的血汇成地下河,河面漂满写着我名字的住院腕带。秦医生的机械心脏在废墟深处跳动,我把它埋在活动室窗台下,覆盖的泥土里长出荧光的菌丝,菌伞上映着所有亡魂的走马灯。
更名仪式在月蚀夜举行。沈星回剜出左眼的时钟装置,齿轮坠地化作守夜人铜像;苏白将影子织成黑旗,陆离用骨灰混着油漆写下“逐火“二字。残垣断壁间游荡着未散尽的怨灵,他们在新牌匾上刻满反咒文,却被符咒根系吸收成养料。
黎明前我独自巡视废墟。停尸房冰柜滋生出肉色苔藓,每片苔藓都在复读镇静剂的副作用;手术室无影灯坠地长成荧光蘑菇,伞盖下的孢子喷出彩色药雾;曾是禁闭室的地方隆起坟包,碑文是我入院时按的手印。
沈星回在焚烧炉遗址建了观星台,他的右眼已换成克隆体的眼球,瞳孔里冻结着核爆瞬间的强光。陆离的罗盘长进胸腔,卦象随呼吸变换,咳出的血珠里藏着微型风暴。苏白彻底蜕变为影子生物,她的病历牌悬浮在虚空,墨迹日夜流动如未干的血。
新入院的病人开始在废墟间播种。他们把药片埋进瓦砾,浇灌以静脉血,长出的植株结出晶体果实,咬开可见跳动的微型梦境。有个女孩在妇产科废墟养蜂,蜂巢用病历纸折叠而成,蜂蜜流淌着氯丙嗪的湛蓝。
我常坐在CT机残骸拼成的王座上,看符咒根系在废墟间爬行。它们吞食着地底的悲伤记忆,开出的花会吐出带字幕的灰烬。昨夜从根系尽头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秦医生的机械义眼,虹膜扫描时投射出我未销毁的克隆体——他们仍在培养舱里重复着死亡,成为某个新病院的能源核心。
火终究没能烧尽所有阴霾。月圆时符咒会排泄出黑色残渣,凝结成秦医生的金属指甲,在墙上刮擦出加密指令。沈星回说这是她留下的病毒程序,但我们已学会用幻觉编译痛苦,将机械的冰冷逻辑酿成劣质苦艾酒。
更名后的第七个雨季,我在院长室遗址发现活着的电脑主机。屏幕里蠕动着像素化的婴儿胚胎,他们隔着次元壁向我伸手。当符咒根系刺入主机外壳时,所有显示器突然播放起温馨广告:“逐火精神病院,为您提供全方位灵魂养护服务。“背景音乐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安魂曲。
陆离在锅炉房豢养的卦象飞蛾开始变异,它们鳞粉上的预言越来越精确,精确到能预告苏白影子分裂的毫秒数。沈星回用克隆眼球占星,说火星轨道上漂满我们的病历档案。而我在每个暴雨夜仍会咳出内脏碎片,它们落地生根,长成袖珍的青山病院模型,窗内灯火通明。
昨夜新来的病人是个穿拘束衣的预言家。他用鼻血在墙上画满倒计时,说当符咒根系刺穿地核时,所有精神病院会开出花朵,而人类将迎来集体癔症的新纪元。我给他喂了掺着灰烬的牛奶,他在昏迷中呢喃着坐标,那位置埋着秦医生的备用芯片。
今晨巡视时发现围墙长出肉质荆棘,尖刺分泌的黏液能溶解记忆。沈星回说这是符咒的免疫系统在排斥现实,苏白却认为废墟在孕育新形态的生命。我们坐在焚烧炉观星台分食氯氮平药片,看流星划过天际——那些光点分明是当年逃逸的克隆体,在太空燃烧成璀璨的药丸。
当第一个病人成功将幻觉烙进现实,在洗衣房种出会说话的霉斑时,我知道逐火病院真正活过来了。那些被秦医生称为瑕疵品的,那些我们曾竭力对抗的,正在废墟间生长成新的法则。符咒根系在黎明开出数据流状的花,每一比特都记载着未被篡改的痛觉。
火仍在烧。从我的指骨烧到病历柜残骸,从沈星回的机械义眼烧到苏白的影子核心。新入院的医生开始佩戴火焰纹胸牌,他们用束缚带编织希望,把电休克仪改造成摇篮。而地底深处,三百个婴儿胚胎仍在符咒的包裹下跳动,像等待破茧的罪恶之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