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温柔的晨光如薄纱般悄然漫过雕花窗格,洒落在路逍遥覆盖半身的略显陈旧的被褥之上。他慵懒地舒展身躯,不经意间划掉了手机上刺耳的闹铃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挺起腰身,缓缓坐于床边。指尖轻触屏幕右下角的智能按钮,机械般的女声随之响起:“小艺提醒您,今天天气晴朗,气温介于9℃至21℃之间,东南风劲吹四级,空气质量达到优良标准,十分适合户外活动。目前体感温度为7℃,相对湿度为42%,建议穿着大衣以保持温暖。”
随着话语的结束,路逍遥微微皱了皱眉头,仿佛在权衡着是否要遵从这突如其来的建议。然而,当他瞥见窗外那逐渐明朗的天空,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阳光,总是这般不偏不倚地洒落在这方寸之地,无论是冬日的寒凉,还是夏日的炽热,它都能带来那份独特的慰藉。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窗边,凝视着那片被晨光映照得金辉璀璨的景象。此刻的他,似乎与这个世界达成了某种默契,所有的疲惫与忧虑,在这缕阳光的照耀下,都显得微不足道。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不禁默念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路逍遥赤足踩上老柚木地板时,木纹里沉睡十年的桐油香忽然苏醒。他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指尖掠过那件叠得方正的呢子大衣——去年深秋父亲寄来的包裹里,还塞着半袋晒干的桂花,此刻正在抽屉深处暗香浮动。
路逍遥盯着书桌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弯腰拉开底层抽屉。旧纸箱里的练习册下,那颗蒙灰的斯伯丁篮球正静静躺着。他一把抓起球体,指腹摩挲着记忆里熟悉的颗粒纹路,陈年橡胶味混着少年时球场上的汗水气息扑面而来。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时,置顶聊天框还停留在三年前李星焕出国前的告别语。
「泗河街露天场,十点老地方」删掉又输入,最后指尖悬在26键上方犹豫半秒,补了句「带罐宝矿力?」
手机在掌心微微震动时,檐角铜铃正巧撞碎一缕穿堂风。路逍遥倚着斑驳的朱漆廊柱,看对话框里那个单薄的“来“字在晨光中舒展成雁阵,恍惚听见十七岁盛夏的蝉鸣从篮球架锈蚀的螺丝孔里漫出来。
他反手将大衣甩上肩头,却在门槛处顿了脚步——廊下积水倒映的云絮间,竟漂浮着几株去年深秋的桂子。父亲打包衣物时抖落的金粒,穿越三百公里与四季轮回,在此刻的涟漪里酿成陈年蜜渍。
碎石小径在布鞋底下簌簌絮语,风鼓起大衣下摆如同灰鸽振翅。转过九曲回廊的刹那,整座老球场撞进视线:褪色的篮板斜倚着爬满忍冬的围墙,篮网垂落的尼龙丝正勾住游荡的蒲公英,铁质边框上层层叠叠的锈迹,分明是二十年雨水写给阳光的情书。
李星焕的影子比人先到。他背身立在三分线外,扬手划出的弧线惊起竹丛间的白鹡鸰。篮球穿网而过的瞬间,晨雾里忽然析出无数细碎的金粉——那件套在运动衫外的旧校服,后襟还印着当年路逍遥用丙烯笔涂鸦的麒麟。
路逍遥刚要张嘴,喉结却卡住了李星焕投来的第二颗球。橙红色轨迹切开晨雾时,他分明看见那些金粉是从对方发梢抖落的——十七岁那个暴雨天,他们挤在器材室给彼此头发喷银色喷漆,最后被教导主任追着跑过紫藤花架,李星焕鬓角沾着的彩带碎屑也是这般闪着微光。
篮板发出年迈的呻吟。球在生锈的篮筐边缘转了三圈,落下来时裹着半片忍冬叶。路逍遥用鞋尖挑起篮球,忽然运球冲向围墙缺口。李星焕怔了半拍,突然笑出声追上去,运动鞋踩碎了去年深秋积攒的梧桐荚。他们像两尾逆流的鱼,穿过墙缝外疯长的野芒草,惊飞的白鹡鸰掠过水杉林,抖落的绒毛粘在对方汗湿的后颈。
真正的战场在河滩卵石堆。路逍遥扯下领口纽扣的瞬间,江水正卷走他掷出的第一道抛物线。李星焕跃起截球的姿势还带着留学时的影子,落地时却一个踉跄,右膝的旧伤仿佛又将他拉回了那个十八岁的雨季。
那是京海实验高中与九十七中学的一场激烈对决。李星焕作为校队得分后卫,为了争夺一个至关重要的篮板球,不顾一切地飞身跃起。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篮球的那一刻,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骨发出了令人心碎的断裂声。那场比赛,他们输了;而李星焕,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膝盖骨折,休养了整整半年,不得不留级。
如今,他们再次站在河滩上,面对着彼此,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年纪。路逍遥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交替在对方瞳孔里缩成十七岁的模样,直到宝矿力铝罐在鹅卵石上叮当作响,蒸发的碳酸气泡裹着少年时未说破的约定,在七月的河风里轻轻炸开。
时光在掌心轻轻流淌,仿佛那缕金粉又从发梢飘落,裹挟着十七岁未散的晨雾与青春的微光。李星焕投来的第二颗球在空际划出优美的弧线,路逍遥一个转身,敏捷地接住篮球,脸上泛起久违的微笑。那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年代,球场上的每一个瞬间都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与期待。“老李呀,实力不减当年,高二与九十七中学的第二场比赛,终究是扳回了一局,也算圆了你的遗憾。”
河风灌满衬衫时,路逍遥正单脚踩在浸水的篮球上。李星焕弯腰系鞋带的动作突然定格——河水漫过球鞋的褶皱,像极了当年体育馆地板上蜿蜒的血迹。他突然抓起块扁圆的卵石,用力砸向水面,惊起的水花溅湿了两人裤脚。
“那年校医抬担架冲进来,你猜我看见什么?“李星焕的指尖在膝头画圈,“天花板缝隙里长着株蒲公英,绒毛簌簌往下掉。“路逍遥的喉结滚动两下,篮球从他掌心滑脱,顺着卵石滩蹦跳着滚向江水。
他们同时追出去的身影惊散了浮藻间的蜻蜓。路逍遥半个身子浸在江水里抓住篮球的刹那,对岸造船厂的汽笛突然撕裂暮色。十七岁的黄昏就这样从生锈的护栏缺口涌入,裹着松香与铁锈味的江风里,他们看见少年时的自己正穿过体育馆后门的爬山虎藤蔓。
李星焕突然发力抢断,变向时右膝发出清脆的响动。路逍遥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却见那人踉跄着将球抛向残阳。生锈的篮筐在暮色中摇晃,惊飞的夜鹭掠过他们花白的鬓角,多年前的蒲公英绒毛忽然又落进汗湿的眼睛。
当最后一个球重重砸进江水时,路逍遥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记分牌。塑料片边缘还留着当年他亲手咬出的齿痕,红蓝两色的滑动纽扣定格在82:79。“补给你了。“他说得轻巧,江水却突然漫过脚踝,冲走了所有未出口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