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玻璃幕墙后的困兽(2000)

沈叙白将面罩重重摔在剑道上。

汗水顺着下颚流进深蓝色击剑服的领口,十七岁的少年像头困在玻璃笼中的雪豹,镜面墙将他的身影复制成无数个,每个倒影都戴着黑色护具——那是父亲要求的,说被媒体拍到淤青会影响股价。

“少爷,三十分钟了。“管家陈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监控摄像头在训练室四角闪烁着红光,沈叙白仰头灌下矿泉水,喉结滚动时,他看见镜中自己的瞳孔正泛着奇异的灰蓝色,像暴雨前的维多利亚港,这让他想起五年前天后庙里那双琥珀色眼睛,那个蜷缩在香灰里的女孩,此刻或许正在深水埗某条陋巷里数着铜板。

突然,击剑室的气压骤变。

“你的刺击像在绣花。“沈世昌的声音从镜面墙后传来,暗门无声滑开,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仿佛刚从董事会的硝烟中抽身,“知道为什么总刺不中红心?“

沈叙白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像困兽在抓挠囚笼。

“因为你在犹豫。“沈世昌用钢笔敲了敲镜面,倒影瞬间分割成棋盘般的方格,“真正的猎手应该...“话音未落,沈叙白突然旋身突刺,佩剑撕破空气的尖啸声中,镜面应声炸裂,蛛网状的裂痕吞噬了所有倒影。

飞溅的玻璃碎片掠过沈世昌鬓角,在墙面留下血痕,管家手中的银托盘发出轻颤,冰镇香槟泛起细小的涟漪。

“很好。“沈世昌用白手帕按住伤口,笑意比剑锋更冷,“记住这种眼神,下周许家千金的生日宴...“

“我不会联姻。“沈叙白扯开护具,脖颈处被汗水浸透的红绳若隐若现,那是母亲临终前给他系上的护身符,此刻正烙着滚烫的疼。

管家适时递上鎏金请柬,烫银的“许曼妮“三个字在顶灯下泛着珍珠光泽,沈叙白却闻到海腥味——去年游艇会上,这位许小姐曾笑着将侍应生推下甲板,就因为对方不慎碰脏她的高定礼服。

“啪!“

请柬被撕成两半时,锋利的纸缘划破虎口,血珠滴在管家捧着的日程表上,在“联姻推进计划“那一栏晕染出暗红玫瑰。沈叙白盯着血迹蜿蜒过“接触期3个月“、“订婚发布会“等条目,突然低笑出声。

笑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鸽子,白羽掠过中环钢铁森林的间隙,沈叙白看见玻璃幕墙上的自己:被切割成碎片的少年,每块残躯都钉着金线,像父亲收藏室里的帝王蝶标本。

“您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沈世昌转动尾戒,翡翠戒面倒映着满地狼藉,“后来她明白了,笼中鸟的歌声才最动听。“

沈叙白猛地攥紧剑柄,记忆中母亲总是穿着月白色旗袍,在琴房弹奏《月光奏鸣曲》,直到某个雨夜,琴声变成瓷器碎裂的脆响,管家说夫人失足跌下了旋转楼梯。

“少爷,更衣室准备了Brioni西装。“管家的声音像从深水里传来,“许小姐特意选了您喜欢的午夜蓝。“

更衣镜前,沈叙白扯开衬衫纽扣,锁骨处有道淡粉色疤痕,是十三岁那年因反抗私教体罚留下的,他忽然想起今天经过深水埗时,在凉茶铺瞥见的侧影——穿褪色校服的女孩正在熬煮药茶,蒸汽氤氲间,琥珀色瞳孔像融化的蜜糖。

指尖无意识抚上颈间红绳,却摸了个空,沈叙白瞳孔骤缩,转身时撞翻了古董衣架,定制西装如苍白的尸体铺满地毯,他在满地狼藉中疯狂翻找,直到在剑袋夹层摸到熟悉的温润触感。

羊脂玉佩沾着他的血迹,在灯光下流转着血色纹路,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把这枚传家玉佩塞进小女孩掌心时,父亲正派人在全港搜寻——母亲偷偷将传家宝交给慈善拍卖会,说要赎罪。

“找到你了。“沈叙白将玉佩按在心口,镜中少年眼里燃起幽蓝火焰,窗外忽然雷声轰鸣,暴雨倾泻在玻璃幕墙上,整座大厦在雨幕中扭曲成巨大的水族箱。

管家敲门声再度响起时,沈叙白正用绷带缠紧渗血的虎口,染血的日程表被随意的丢弃在废纸篓,最下方“遗产继承条款“的字样正在血渍中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