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溯蹲在铁匠铺前的苜蓿地里,用镊子夹起昨夜淬火时掉落的铁屑。那些银点又聚成奇怪的菱形——他摇摇头,将其归为老锻敲打时的某种特殊手法,就像村里老木匠能让木屑自动聚成榫卯形状。铁砧边缘的浅痕不过是老锻随手刻下的记号,哪有什么法则,不过是熟能生巧的匠人习惯罢了。
“小铁匠,能帮我修修犁铧吗?”清甜的嗓音惊飞了苜蓿叶上的露水。
穿粗布麻衣的妇人站在木栅栏前,鬓角别着半支干枯的麦穗,袖口绣着奇怪的菱形花纹,中间似乎有株歪扭的线条,像株没长好的幼苗。她脚边的木犁铁铧卷着缺口,破损处缠着几缕麦须,让溯想起老锻总说“铁器要留呼吸孔”,或许这农妇也懂些匠人秘传?
接过犁铧时,妇人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手背,带着植物汁液的黏腻。“这铧尖弯得像秋后的麦穗。”她指尖划过刃口,麦须突然轻轻颤动,“去年冬雪压弯了它,但麦穗被压弯后会弹得更高,铁器也该学会这点。”
老锻不知何时站在门边,青铜护腕闪过微光。他抛来一块新铁,没说话,裤脚落下的铁屑又聚成菱形——这次溯注意到菱形中央有类似麦穗的纹路,但他抿抿嘴,告诉自己不过是铁屑被风吹动的偶然。
炉火腾起时,妇人摘下鬓角的麦穗,揉碎了撒进淬火用的木桶:“试试拌点麦粒汁,我男人生前总这么干。”她的声音混着苜蓿香,“铁器太硬易断,得让它记着土地的柔软。”
淬火时,铁铧发出奇异的嗡鸣。溯瞪大眼睛——缺口处的金属竟沿着麦须的缠绕方向隆起,形成与麦芒相似的弧度。但他很快说服自己:定是麦粒中的糖分让金属结晶变了形,就像老锻曾用蜂蜜处理过农具,说能让铁器“记住丰收的味道”。
“修好了?”妇人摸着犁铧上的新刃,苜蓿地的叶片突然朝她倾斜,“记住,铁器不是死物,它会记得接触过的每株麦苗。”她转身时,袖口的菱形花纹恰好对着铁砧上的浅痕,却被溯忽略了——他正盯着自己的手,发现掌心残留的麦汁竟在皮肤上留下了和铁屑相同的菱形印记。
暮色中,老锻坐在门槛上打磨护腕,菱形阵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溯想开口询问,却见他突然将护腕按在铁砧上,金属相触时激起细密的火星,竟在空中拼出半朵麦穗的形状。但火星转瞬即逝,溯揉揉眼睛,只当是暮色晃了神。
“有些活计,需要铁匠懂点农艺。”老锻忽然开口,护腕重新变得普通,“就像麦子需要铁器松土,铁器也需要麦子教会它如何弯曲。”
溯握着修好的犁铧,感受着木柄上的麦须纹理。他不知道,就在妇人蹲下身时,苜蓿的根系曾短暂发出微光,与老锻护腕的菱形交相辉映;他不知道,淬火时的金属嗡鸣,正是物质与生命法则最轻的一次共振。此刻的他,只当这是又一次特别的匠人经验,却不知自己早已踏入了神与人间的缝隙,脚下的每粒铁屑,每株麦穗,都在悄悄编织着一张法则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