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扩张

士兵的过境,一直以来就像蝗虫掠过农田。三十年的战火烧尽了田野,小冰期的寒潮又冻结了最后的口粮——在饥饿与炮火之间,平民早已学会了恐惧穿甲者的脚步,他们的炮火是比寒冬还要致命的冷。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走哪儿,哪儿就寸草不生。人们早已习惯把“兵”与“匪”划上等号。

如今,哪怕只远远传来马蹄声,村民便已如惊弓之鸟。

陈安的队伍还未接近那些破败的村舍,窗户就已被木板钉死,门缝里塞满了稻草,连鸡都不再叫。一个妇人拖着瘦得皮包骨头的小男孩往屋里躲,小男孩嘴唇冻得发青,怀里抱着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饼干,不敢吃,只死死抱着。

陈安勒住马,看着这些景象。他没有发号施令,只是默默望着。他看到自己的士兵——那些穿着破旧衣服、背着火枪和镰刀的人——只在村口驻足,没有越界,没有砸门,没有吆喝。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新立的军纪还管用。可他也明白,这种管用是脆弱的,是靠恐惧和敬畏维持的。一旦士气松散,补给断裂,这些人……会不会就变成下一批蝗虫?

正当他短暂地感到一丝慰藉时,忽然后方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他眉头一皱,随即拍马加速赶了上去,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

紧闭的农舍前,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农民军正拍打着那扇由几片旧木板拼成的门,敲门声急促而又笨拙。

“姑,是我啊——佩德罗!”

但屋里却是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稻草缝隙的呼呼声,过了好几息,里面才传来一个女人惊疑又恐惧的声音:

“……佩德罗?真的是你?你还活着?!”语气里有一瞬的惊喜,那是骨血亲情最直接的本能反应,“我还以为你也像我哥一起被地主打死了。”

“可你怎么背的枪……你怎么当兵去了?”,随之又是压抑的啜泣声和破布摩擦的沙沙响,“佩德罗……你是我看大的……我求你,别让他们进来。你要粮我给你留些,但别让他们碰你妹妹……她才四岁,瘦得肋骨都数得出来了,连哭都没力气了。”

“我们不抢粮!”佩德罗急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是跟着天使来的,是‘圣子’派来的天使——来解放你们的!”

这是这几日卡多纳与周边村庄间疯传的“神迹”,半真半假,也算是是陈安与卜弥格一手放出的“神话”——“天子”这个来自东方的概念,在传话者一口又一口地转述中,渐渐被信仰浓烈的农民们传成了“圣子”,毕竟这更像神的旨意。

而“天使”这个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在西班牙语中,ángel,本就源自古希腊语的 angelos——“使者”之意。即使是虔诚的卜弥格也坚称,这样的翻译就是事实,并没有渎神,他们本就是使者,持着天子节的使者。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天使,圣安德森·陈也走了上来,站在佩德罗身后。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风吹过,屋檐下的干草簌簌作响,如同一口喘不过气的旧风箱。

门缝里又露出一张小脸,是个只有四五岁的女孩,瘦得眼窝深陷,拽着一只由几块破布缝制的娃娃,眼神里只剩防备和惊恐,就像他前世看到的加沙儿童照片一样。

“我是这支部队的领头人。”他缓声道,“安德森·陈,来自东方的天使。”

屋里依旧寂静,只有那孩子仍然半个身子探在门缝外,布娃娃已经被她捏进了手里。

“我们确实需要粮食。”陈安继续说,语调并不生硬,反倒带着一点温和的解释,“但我们会出钱,按巴塞罗那的市场价收购,银币雷亚尔当场付清。”

说罢,他从腰间的小荷包中取出几枚银币和金币,那是只用于大额贸易的真金,而如今却被这位“头目”像发面包一样随手掏出。

那一刻,门后响起一声轻微的倒吸气。显然,那个妇人没想到,这帮杀气腾腾的“兵匪”,居然真的愿意出钱买粮。

陈安看着那道门缝,停顿了一下,补上一句:“当然,如果你们家也没余粮,不愿卖,也无妨,我不会强求。”,他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因为地主家还有余粮,而且肯定不少。

空气有些凝滞,风卷过山坡上的野麦,吹动军旗下摆动的黑线红底。

“我给你时间考虑。”,陈安说完,转头看向身后的部队。他扫过队列中的每一个士兵,语气忽然变得严厉。

“如果你们中有人在这一带有亲属,现在可以去探望。但记住几点——”

他竖起手指:“第一,必须报备身份、留下营旗标记。第二,不准借探亲之名,擅入他家。第三,天黑前,必须全部返回营地,点名查验。违令者……杖责三十,军前示众。”

话音未落,那些原本还有些激动的士兵顿时低头肃立,不敢多言。

雅克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里带着敬佩的光。他试图记下陈安说话的语气、站姿,甚至连抬手的幅度。

可他不知道,此刻在他眼中坚定果决的陈安,其实也只是个临摹者——临摹着前世教科书上的英雄形象,甚至临摹着电视剧小说里那些他曾一笑置之的帝王将相。

而那扇门,也终于被拉开了一点点。

那个妇人满脸是风霜和疲惫,她瘦得像是只干瘪的老猫,却仍死死攥着手中的木勺,指节发白,像是那勺子能在关键时刻成为匕首。

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只是盯着陈安的脸看。那张东方面孔让她犹豫良久,仿佛在心里反复咀嚼“天使”这个词的真假。

“……要是您真是天使,”她终于低声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石头,“又真愿意花钱买,那我这儿……还有些麦子。没磨成粉,还,是去年的粮,还能吃。”

她语气里依旧充满不信,但更多的是疲倦和试探。

“要。”,陈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他蹲下身,把三枚银币轻轻塞进那女孩的手里。那孩子本能地缩了一下,却最终攥住了那冰凉的金属,再也没有松开。

“当然,我们是士兵,士兵是要杀人的。所以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是否还有罪孽没有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