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幻毒初现

赵虎的吼声在殓房内炸响,像一柄钝刀劈开凝滞的空气。

那声“有刺客“尚未落地,窗外倒挂的黑影已如蝙蝠般翻身上檐。

惨白面具上两道血泪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黑衣人袖中寒光一闪,三枚透骨钉呈品字形激射而来。

季随风本能地侧身翻滚,透骨钉擦着他的官服钉入地面,入石三分。

他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刀锋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弧。但黑衣人并未恋战,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屋脊之后,只余檐角铜铃兀自摇晃。

“大人!您没事吧?”赵虎跌跌撞撞冲进来,腰刀出鞘一半卡在鞘中,脸上烟灰被汗水冲出道道沟壑。

季随风没有答话。他缓步走向窗边,拾起那支钉入柏木立柱的弩箭。

箭尾字条上的“验尸者死“四个字用朱砂混合人血写成,此刻正诡异地泛着暗光。

指尖传来的黏腻触感让他眉头紧锁——这血尚未完全凝固,说明写字之人就在附近。

“去查今夜当值的更夫。”季随风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问他们可曾看见穿皂靴的夜行人。”

他指了指窗台上半个模糊的鞋印,那云纹靴底的花纹分明是官造样式。

赵虎瞪大眼睛:“您是说...衙门里有内鬼?”

季随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回解剖台上的焦尸,柳依依碳化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狰狞。

方才发现的户部官银金箔就藏在鹿皮手套的暗袋里,此刻正隐隐发烫。

直觉告诉他,那支淬毒金针与这枚金箔,都是足以掀翻洛阳官场的惊天线索。

“取陈醋和烧酒来,要最烈的。”季随风突然扯下染血的粗布手套,“再找些生石灰,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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殓房角落的铜炉升起袅袅青烟。

季随风将陈醋与烧酒按七三比例倒入瓷碗,又掺入一小撮碾碎的白矾。

液体混合的瞬间腾起刺鼻的酸雾,他面不改色地将柳依依焦尸的胸腹部残存皮肤浸泡其中。

“大人,这...这是何意?”赵虎捂着鼻子后退两步。

“醋酒硬化法。”季随风用银刀轻轻刮擦被溶液浸泡的皮肤,“高温会让表皮碳化,但真皮层的胶原纤维还能保留受伤痕迹。”

刀尖突然碰到一处异常坚硬的区域,他立即加重力道刮去表层碳化物。

随着黑屑簌簌落下,一道长约三寸的弧形纹路逐渐显现。

那痕迹极细,像是有谁用绣花针在皮肤上轻轻划过,但在醋酒混合液的硬化作用下,此刻已变得如浮雕般清晰。

“这是...“赵虎凑近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刀伤?”

季随风点头,取过油灯贴近观察:“刃口入肉角度约四十五度,起刀处深而收刀处浅,说明凶手是右手持刀自斜上方刺入。”

他用银刀比划着伤口走向,“最特别的是这个弧度——”刀尖沿着伤痕划出优美的曲线,“中原刀具多为直刃,能造成这种弧形伤的,只有西域弯刀。”

窗外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已是四更天。季随风却越发精神,他从药柜取出一包暗红色粉末,小心地撒在显形的伤口上。

粉末接触皮肤的刹那,竟像活物般自动沿着伤痕聚集,形成一条刺目的红线。

“赤铁粉与磁石的混合物。”见赵虎满脸惊骇,季随风难得地解释道,“西域弯刀多用玄铁打造,会残留微量磁性。”

他取来磁石靠近红线,那些粉末果然微微颤动起来。

正当两人专注验尸时,一阵冷风突然灌入殓房。

季随风猛地抬头,只见原本锁死的北窗不知何时洞开,窗棂上系着一段鲜红的丝绦,在风中如毒蛇般扭动。

“红绸坊的舞姬腰带...”赵虎声音发颤,“可坊子明明已经烧成白地...”

季随风一把扯下丝绦,指尖传来异样的滑腻感。

他凑近闻了闻,眉头骤然拧紧——丝绦上浸满了尸油,还混着某种甜腻的异香。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正是金针上淬的幻毒气息!

“调虎离山。”随风突然转身冲向解剖台,果然看见盛放金针的琉璃碗有移动过的痕迹。

他一把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碗中醋液表面竟漂浮着几缕鲜红的丝状物,像是有生命般缓缓蠕动。

赵虎吓得跌坐在地:“血...血虫?”

“是西域血蚕丝。”季随风用银镊夹起一根红丝,那东西在烛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遇酸膨胀,专用来包裹密信。”

他小心地将红丝铺在宣纸上,用银刀轻轻刮拭。随着表层蜡质剥落,丝帛上渐渐显出几行墨字:

「甲字七库兑三成

邙山月落子时

幽冥渡」

字迹在显现后迅速氧化变黑,转眼便消散无踪。

季随风却已牢牢记下内容,尤其是“甲字七库”四字,与金箔上的户部官银编号如出一辙。

“去取两个铜盆,装满井水。”季随风突然加快语速,“再找些细麻绳和竹片,要快!”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琉璃碗,醋液中的蓝色絮状物不知何时已聚集成团,正在碗底缓缓旋转。

当赵虎抱着材料回来时,季随风已用竹片扎出一个奇怪的框架。

他将两个铜盆叠放,中间用浸湿的麻绳相连,又在上层盆底钻出细孔。最精妙的是框架中央的竹制转轮,轮轴上缠着几圈浸过蜡的麻绳。

“扶稳了。”季随风将琉璃碗中的液体倒入上层铜盆,然后快速抽动麻绳。

转轮在摩擦力作用下开始旋转,带动铜盆中的液体形成漩涡。

随着转速加快,蓝色絮状物被甩向盆壁,渐渐分离成三层不同颜色的结晶。

赵虎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仙法?”

“简易离心装置。”季随风额头渗出细汗,手上动作却不停,“不同密度的物质会在旋转中分层。”

他指着盆壁上的结晶,“最上层白色是曼陀罗碱,中间青色是金环蛇毒,最下层紫色...”他的声音突然凝滞。

那紫色结晶在烛光下竟呈现出骷髅形状,每个不足米粒大的晶体都精确地保持着颅骨轮廓。

更骇人的是,当季随风用银针触碰时,那些骷髅结晶突然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像是有无数小虫在尖叫。

“这不是普通毒药。”季随风的声音低沉下来,“是苗疆巫毒与西域幻术结合的产物,古籍中称为'幽冥散'。中毒者会先产生极乐幻觉,继而...”他的目光移向柳依依焦黑的尸体,“在狂欢中自焚。”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惨白的闪电照亮殓房每个角落。

就在这刹那间,季随风敏锐地注意到离心装置底盆的水面映出一个模糊倒影——房梁上有人!

他佯装低头查看结晶,右手却悄悄摸向解剖台的银刀。

就在第二道闪电亮起的瞬间,银刀化作流光直射房梁。“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一道黑影翩然落下,剑锋不偏不倚抵在季随风咽喉三寸之处。

“好俊的暗器手法。”来人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可惜内力不济。”

烛光映照下,只见一名着夜行衣的女子持剑而立。

她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左眼角一粒朱砂痣红得惊心动魄。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那柄剑,剑身薄如蝉翼,竟能随呼吸频率微微颤动。

季随风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左手已暗中捏住三根银针:“姑娘夜闯官署殓房,可是要为这焦尸申冤?”

“金箔交出来。”女子剑尖轻挑,精准指向季随风手套暗袋,“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赵虎刚要拔刀,女子剑光一闪,他的腰带应声而断,官服哗啦散开。“再动,断的就是咽喉。”她说话时目光始终未离季随风,仿佛赵虎不过是只蝼蚁。

季随风突然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露出腕间那枚朱砂痣:“慕容家的'秋水剑',配上皇城司特制的软甲,倒是相得益彰。”

他故意顿了顿,“只是不知慕容秋荻大人深夜造访,是奉了哪位贵人的钧旨?”

女子瞳孔骤然收缩,剑尖第一次出现细微颤动:“你如何认得我?”

“剑身七寸处有暗纹,是慕容氏独有的寒铁锻打技法。”

季随风指了指她微微扬起的剑锋,“至于皇城司...”他突然甩出银针,三枚针成品字形射向女子面门。

慕容秋荻冷笑一声,剑花轻挽便将银针尽数击落。

不料第四枚银针竟从她剑影死角袭来,精准挑开了轻纱系带。

面纱飘落的刹那,季随风已闪身到解剖台另一侧,手中赫然举着那枚户部官银金箔。

“金箔边缘的磨损痕迹。”他迎着慕容秋荻杀人的目光晃了晃金箔,“与皇城司密探腰牌挂链的纹路完全吻合。慕容大人,您太不小心了。”

殓房内空气仿佛凝固。

慕容秋荻的剑第一次出现了犹豫,她盯着季随风手腕的朱砂痣,突然收剑入鞘:“你究竟是谁?普通仵作不可能知道这些。”

季随风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向离心装置,取出已经分层的毒物结晶,用油纸分别包好:“曼陀罗碱产自西域,金环蛇毒来自岭南,而这幽冥散...”

他将紫色骷髅结晶单独装入瓷瓶,“据我所知,只有景明太子府当年的炼金术士会调配。”

慕容秋荻闻言脸色骤变,剑柄上的手猛然握紧:“你找死!”

“且慢。”季随风突然将金箔掷向烛火,在慕容秋荻惊呼声中又用银刀凌空截住,“永昌二年铸造的甲字库官银,本该在去岁黄河赈灾时全部熔毁。”

他翻转金箔,露出背面极浅的刻痕,“但这枚金箔上的火耗标记,分明是三个月前才刻上的。”

慕容秋荻的剑僵在半空。她死死盯着金箔背面那个“周”字暗记,眼中杀意渐渐被震惊取代:“你连礼部侍郎的私印都认得?”

“我不但认得,还知道周显仁大人每月十五必去红绸坊听曲。”

季随风突然掀开焦尸腹部一块碳化皮肤,露出下面保存完好的刺青——一朵莲花托着“周“字,“更巧的是,柳依依姑娘脐下三寸,恰好纹着与周大人玉佩相同的图案。”

雷声再次炸响,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慕容秋荻的剑缓缓垂下,她望向季随风的眼神已从杀意转为复杂的探究:“季仵作,你可知这些发现足够让洛阳官场血流成河?”

季随风将金针、金箔与毒物结晶并排放在青石板上,烛光下三样证物诡异地形成三角阵型:“我更想知道,皇城司为何对一具青楼焦尸如此紧张?除非...”

他故意拖长声调,“柳依依根本不是什么头牌舞姬。”

慕容秋荻突然闪电般出手,却不是攻向季随风,而是将三样证物尽数卷入袖中。

她腾身跃上窗台,回头抛来一枚玉牌:“明日午时,醉仙楼天字房。若想活命,就带着你的离心装置来。”

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在雨幕中。季随风拾起玉牌,只见上面刻着“秋荻”二字。

赵虎这才敢出声:“大人,这女煞星到底是...”

“皇城司密探头领,慕容家的嫡女。”季随风摩挲着玉牌上的刻痕,眼神渐深,“更麻烦的是,她恐怕与二十年前的景明太子案有牵连。”

窗外雨势更急,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解剖台上柳依依焦尸微微张开的嘴。

季随风突然发现,在那碳化的口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他拿起银刀拨开焦黑的舌根,一颗金牙赫然暴露在烛光下——牙面上精细地刻着与金针相同的螺旋纹路!

“赵虎。”季随风的声音在雷声中格外清晰,“去查红绸坊近三个月的恩客名录,特别是...”他掂了掂那颗金牙,“镶金牙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