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稻作背景下的苗族与日本
- 李国栋
- 1847字
- 2025-04-24 18:22:13
二 “稻”的最古老的称呼
覃乃昌在论述“稻”的古越语发音时,除“k-h”系列以外,还举出了几个与“稻”有关的词:米饭称“ŋa:i”,稻田称“na”,糯米称“nu:”或“niu”。由此可见,在广西的古越语(壮侗语)中除了“k-h”系列以外,还有一个以“n”开头的系列存在。
贵州的布依语也称稻田为“na”;贵州侗语区某些地方称稻田为“na”,某些地方称稻田为“ya”;泰国语也称稻田为“na”。由此我们可以知晓,古越语(壮侗语)普遍称稻田为“na”。覃乃昌认为,这个“na”是由本义为糯米的“nu:”演化而来的,[3]但从音读变化规律来看,从“na”向“nu:”转变是可能的,而从“nu:”向“na”转变是不可能的。
本书第一章已经说过,贵州东部苗语(中部方言)称“稻”为“nax”(苗语拼音最后一个字母不发音,仅表示声调),称“黑糯稻”为“nax ninf dlaib”。只要是研究稻作文化的人便可从这两个词中领悟到,“nax”这个称呼很古老。
栽培稻由野生稻驯化而来,所以在物种上离野生稻越近的栽培稻,就越带有野生稻的特点。日本稻作遗传基因研究家佐藤洋一郎把野生稻的特点归纳为以下五点:[4]
1.野生稻具有“谷粒脱落性”。也就说,野生稻的种子,即我们所说的稻谷一旦成熟就会离开母体而脱落。
2.野生稻具有“休眠性”,即脱落的种子不会马上发芽,有的会休眠3年或4年。
3.野生稻的谷粒很小。
4.野生稻的稻壳发黑,稻米外皮发红。
5.野生稻开花晚,生产性低。
结合野生稻的第4个特点——稻壳发黑,稻米外皮发红,再结合“ninf”(用摘刀采摘这一动作)这个词,我们可以知晓贵州东部苗语所说的黑糯稻“nax ninf dlaib”很接近野生稻。也就是说,从采集野生稻稻穗的时代起,苗族就称结出稻米的野生稻为“nax”了,而且这个“nax”很可能原本呈黑色,指糯稻。
在传统稻作民族看来,糯稻具有普通粳稻或籼稻所没有的神圣性,祭祖时一定要用糯米,粳米和籼米则不能用。苗族在进行传统而神秘的过阴米卜(通过稻米与阴间交流)时,鬼师们会将一小把古老的高秆糯稻放在耳边,以此来听取阴崽(苗族传统中可往来于阴阳两界的精灵)传递回来的信息;在下葬亡人后,有些鬼师也会在耳边放一小把糯稻,通过糯稻来与亡人家族的祖神沟通。由此我们也可以理解,糯米的这种神圣性实际上源于糯稻品种的古老性。也就是说,苗族的老祖宗吃的是糯稻,粳稻和籼稻是后来才有的。
农学界有人认为,粳稻与糯稻的区别是直链淀粉和支链淀粉的区别,并根据直链淀粉的遗传基因被破坏后则变成支链淀粉的科学分析,认为粳稻比糯稻古老。笔者并不怀疑这一科学分析的结果,但今天的稻作基因研究成果已经告诉我们,稻在野生稻阶段就已经分为粳稻型和籼稻型了,所以上述直链淀粉与支链淀粉的科学分析,并不能否定刚刚结出稻米的野生稻是糯稻的可能性。作为从事语言人类学和考古人类学研究的学者,笔者相信古老的稻作民俗和贵州东部苗语“nax ninf dlaib”(黑糯稻)所传递的远古信息是准确的。

图2-1 苗族鬼师作法(安红摄于贵州三都县打渔乡盖赖村)
古苗人在采集野生稻时代称野生稻为“na”,而后来的栽培稻也称“na”,野生稻和栽培稻之间并没有阶段性的语言变化。这就说明,对于苗族来说,从野生稻到栽培稻是一个自然的变化过程。但在古越语里,“na”却指“稻田”。根据先有栽培稻然后才有稻田的常理,笔者认为古越族栽培稻的历史不可能比苗族古老。另外,壮侗语称糯稻为“nu:”或“niu”,而从音韵学上讲,“nu:”和“niu”都应该是“na”的变音。也就是说,古越族的稻作文化是从苗族那里传来的。
其实,古越语中原本已有“kgou”(稻)这个词,那为什么还要借用苗语的“na”(稻)呢?笔者认为原因只有一个,即“kgou”指野生稻,而“na”指栽培稻。古越族的原始聚居区虽然有野生稻“kgou”,却没有栽培稻“na”。没有栽培稻,当然也不会有稻田。古越语之所以称稻田为“na”,恐怕就是由于栽培稻是以水田耕作的方式由苗族传给古越族的缘故。
许多壮族学者都认为广西的邕江、左右江流域是稻作起源地,其中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这一带自古就有丰富的野生稻资源,一些湿地至今还生长着不结稻米的“普通野生稻”。但是,正如严文明、安田喜宪等稻作文化研究家所指出的,栽培稻产生于野生稻分布区的边缘,而位于野生稻核心区的广西和广东是不可能率先产生栽培稻的。
许多学者都曾指出,野生稻在汉语文献里被称为“秜”。笔者认为,这个“秜”其实就是苗语“采摘”含义的“nik”的音译,它所传递的信息与苗语“nax ninf dlaib”所传递的信息一致,都在告诉我们栽培稻的驯化契机在于采摘野生稻稻穗。因此我们可以断定,“na”这一称呼源自采集野生稻时代,是“稻”的最古老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