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传统研究
- 胡笑瑛
- 5147字
- 2025-04-22 17:33:09
第一节 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概述
非洲裔美国文学(Afro-American Literature)又称“美国黑人文学”(American Black Literature),它的发展同非裔美国黑人的文化传统、非裔美国黑人在美国社会中的种族地位、政治地位、经济地位等因素紧密相连。与其他族裔文学相比,非裔美国黑人文学的诞生比其他任何民族文学都要艰难很多。早期的黑人奴隶被强行贩卖到美洲大陆后,在残酷的蓄奴制下从事极为繁重的工作,遭受非人待遇。“他们自己的语言、家庭、宗教、习俗统统留在了非洲,面临的是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语言和文化。在一个政治上由白人统治、经济上由白人控制、文化上由白人垄断的社会中,黑人文学的诞生和发展是极其困难的。”[2]回顾历史,非裔美国黑人文学开始于17世纪末期至18世纪初期,是美国文学的重要分支。19世纪至20世纪,非裔美国黑人文学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以托尼·莫里森199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为重要标志,非裔美国黑人文学受到整个世界的关注。20世纪后半叶,在多元文化思潮的影响下,非裔美国黑人文学逐渐从边缘成为中心,逐渐成为主流文学的一部分,是美国文学中影响力最大的族裔文学。著名黑人文艺评论家小亨利·路易·盖茨在《黑人女性文选》的前言中写道:“正因为‘黑色’是一种社会建构,它必须通过模仿而获得,它的文学再现也必须通过这种历史实践而存在……非裔美国作家的文学作品经常在结构和主题上延伸,或者代表了黑人文学传统的其他作品。”[3]
在非裔美国黑人作家群中,以托尼·莫里森为代表的女性作家将其特殊的个人经历与独特的写作策略相结合,为非裔美国文学、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谱写出了一部部令人难忘的经典之作。因女性作家对非裔美国文学的特殊贡献,文学批评领域出现了“美国黑人女性文学”(American Black Female Literature)这一术语。“美国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是“以黑人女性作家、黑人女性意识、黑人女性主题与黑人女性语体的构建和发展为标志的。在文学书写历史中,关于女性形象的描写先是男人笔下的女人,女人(白人)笔下的自己,之后黑人女性文学渐渐从种族和性别的双重挤压下如同抽丝般分离出来,形成自己独特的书写范式”[4]。后来,这一概念逐渐被“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African American Black Female Literature)所替代。简单来说,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始于18世纪末期的女性奴隶叙述时期;第二阶段为20世纪20年代开始的“哈莱姆文艺复兴”(Harlem Renaissance)时期;第三阶段为20世纪60年代的创作鼎盛时期;第四阶段为20世纪70年代至今的创作。
整体来说,18—19世纪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书写几乎为空白阶段。虽然有几位黑人女性作家模仿白人的创作模式,坚持进行创作,如露西·特里(Lucy Terry)、菲利斯·惠特丽(Phillis Wheatley)等,但早期的非裔美国文学创作没有太多的技巧,大多以写实的方式讲述黑人故事,主题也多为抗议奴隶制,反对种族歧视。尽管如此,这一时期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书写仍被称为“艰难中的奇迹”[5],她们略显稚嫩的创作标志着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书写传统的开始,为后世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开辟了道路。早期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品大多以“现身说法的形式揭露奴隶制的荒谬性和反人类性,证实了黑奴渴望自由和文化的强烈要求,宣扬了欧洲启蒙运动的理性梦想和美国启蒙运动关于公民的自由梦想”[6]。19世纪上半叶至20世纪初期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数量也不多,她们的作品大多以奴隶叙事的形式出现,主要表达了非裔美国人追求人身自由和种族平等的主题。有不少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在其作品中明确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力求在文学作品里重建黑人身份。这些作家的辛勤创作和勇敢抗争预示了20世纪20年代“哈莱姆文艺复兴”(Harlem Renaissance)出现的必然性。哈里亚特·E.威尔森出版自传体小说《我们的尼格:或,自由黑人的生活片段》,弗兰西斯·E.W.哈珀尔发表了最早的黑人女性短篇小说《两场求婚》。“早期的黑人文学肩负着黑人种族在文学之外的期望,这在其他的文学中是少有的。这使得黑人文学长期以来一直是黑人争取解放及平等权利的重要武器。不少黑人学者认为,这虽然促进了黑人文学的发展,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其文学上的更大成就。”[7]
置身于大的文化背景中,早期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特点与整个非裔美国文学的特点是基本吻合的。早期非裔美国黑人文学的特点主要有以下五点:
(1)大多早期非裔美国小说接受了严格的信教禁欲主义,认同中产阶级追求个人财富的合理性,经常把重点放在对人品的考察上。节俭和勤劳、进取心和锲而不舍、守时与守信等都被用作衡量小说人物思想素质的标准。(2)早期非洲裔小说充当废奴主义抗议的工具,作家在其小说里表达对社会弊端的不满和对社会正义的呼唤。(3)早期的戏剧张力来源于小说主人公的成功意识与种族等级意识之间的冲突。早期非裔美国小说家企图通过文学作品激发白人的正义感和黑人对财富的大胆追求。(4)早期非裔美国小说家的中心艺术问题在于如何塑造丰满的黑人艺术形象,消除白人文学作品对非裔美国人形象的歪曲和贬低。非裔美国作家采用的主要方法是现实主义写作手法,而不是简单地驳斥丑化非裔美国人形象的言语。在创作中,他们的小说艺术经常让位于废奴主义思想的表达。(5)传奇剧式的情节时常出现在小说里,成为早期非裔美国小说里最常见的成分。[8]
到了20世纪,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的创作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作品体裁丰富、题材多样,涉及诗歌、戏剧、散文和小说等形式,“如果我们以宽泛的文学定义视之,它还包括政论和时评文章,但是,在这些丰富的文学形式中,成功最多、成就最大、最富有代表性的则是小说创作。”[9]非裔美国黑人小说在20世纪出现了三次高潮,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和鲜明的文化内涵。“黑人作家拥有白人主流作家缺少的族裔文化背景和文学传统,因此,在承继西方文学传统的同时,黑人小说家广泛吸收黑人民间故事、音乐、黑人布道等文化形式,变革叙述模式,赋予文本鲜明的民族特色。”[10]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与非裔美国黑人男性作家相比,又面临性别歧视和性别压迫。这样的特殊社会地位注定了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作品内容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在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讲述的故事中,最有代表性的成果也是小说创作。严格来讲,非裔美国黑人女性小说并不是新生的东西,而是后代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在早期奴隶叙事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的。小说内容从早期的写实性质逐渐转变为虚构性质,早期的写实手法也变为多种形式的创作手法。虽然小说的形式发生了变化,但小说创作的主题却得到延续、发展和进一步的拓展和深化。后期的小说主题从早期的渴望获得人身自由到渴望获得精神和心灵的自由;小说内容中既有对黑人历史的回顾,又有对现实生活的忠实记录,还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另外,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中大多通过性格各异的黑人女性来反映细微隐秘的女性体验,将简单的种族压迫主题扩展到种族压迫、性别压迫甚至阶级压迫混杂在一起的“交叉体验”,为读者展现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图景,揭示出更为深刻的主题。
随着创作方法的逐渐丰富、创作主题的逐渐深化,“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以较为成熟的姿态进入美国文坛。这一时期的非裔黑人作家试图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为黑人群体创造出新的价值观念和社会前景,这样的社会背景也开创了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新纪元。“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白人主流社会对黑人“原始”世界的好奇心促使美国白人开启了非裔美国黑人文学作品在美国出版的大门,一些重要的出版社开始关注非裔黑人作品,并要求非裔黑人作家在作品中融入黑人文化因素。这一时期的非裔黑人作家充满了自豪感。他们时常转向黑人民间文化,并从中汲取创作灵感。非裔美国黑人作家对民间材料的广泛使用极大地促进了非裔美国黑人文学的发展。“哈莱姆文艺复兴”荟萃了美国历史上第一批有意识的非裔美国黑人作家,他们相信“文学和艺术是建立种族自尊心和传播民族文化的最佳途径。因此,这些作家被赋予了双重职责:一是大力发展文学艺术;二是在作品中塑造良好的非裔美国人形象”[11]。这一时期的非裔美国黑人女作家玛格丽特·沃克(Margret Walker)、杰西·雷蒙特·福赛特(Jessie Redmon Fauset)、纳拉·拉森(Nella Larsen)和左拉·尼尔·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等从女性视角入手,为读者呈现了丰富细腻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心理,揭示了生活在多重压迫下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的现实处境,为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发展做出了极大贡献。在此期间,非裔美国黑人作家在其创作过程中大力发掘黑人民间素材的文化内涵,采用新的形式和语言模式,更直接、更生动地向读者叙述带有鲜明非裔文化特色的故事。从这一时期开始,非裔美国黑人作品的主题已转变为张扬的种族自豪感和高昂的战斗精神;非裔美国作家开始意识到“黑色”不是罪恶和邪恶,他们采用各种方式向美国同胞讲述黑色的美;他们不再主张融入主流社会,而是坚持对黑人民间文学传统的继承和弘扬。
20世纪中期的经济大萧条终止了“哈莱姆文艺复兴”的蓬勃发展,改变了美国社会的经济和文化气候。随着美国经济的不断恶化,白人文学界、出版界和读者群对黑人文化不再感兴趣,非裔美国黑人文学作品的出版再次陷入低谷。经过“哈莱姆文艺复兴”,人们对黑人及黑人文化的态度稍有改变,但黑人受到歧视和压迫的社会现实并未得到改善,因此,以“社会抗议”为主要特征的“新文学运动”于20世纪30年代出现在美国文坛,并在20世纪40年代达到高潮。这一时期的文学潮流由理查德·赖特的《土生子》引领。有趣的是,这一时期的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仍旧关注普通黑人女性的生活和命运,她们并不屈从于黑人精英所倡导的文学潮流,默默地在文学世界中坚守和发展属于自己的文学书写传统。经过长久的积淀,20世纪60年代以后,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迅速发展,一跃成为世界文学领域内不可忽视的力量。保尔·马绍尔(Paul Marshall)、艾丽斯·沃克(Alice Walker)及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玛雅·安吉罗(Maya Angelou)是这些黑人女作家的代表,她们的创作极大地拓展了小说题材,革新了表现手法,在狭义上完善了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在广义上丰富了美国文学和世界文学。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创作呈现出一种自觉、自主的存在,获得了极大成功。正如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评论家霍顿斯·斯皮勒斯所指出的:“现在,美国黑人女性写作群体可以被视为国家生活中的一个蓬勃、新鲜的客观事实。”[12]20世纪末期至21世纪初期,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创作呈现出更加丰富多彩的形式:创作手法在继承和保留传统的同时借鉴大量现代和后现代文学要素,大大革新了写作手法;创作主题也突破了早期较为狭隘的民族主义,迈向国际主义。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从黑人女性的视角入手,关注全人类面临的问题,如伦理、生态、爱、死亡等,进一步使非裔美国黑人文学从边缘进入中心,在世界文学领域拥有独特地位。作为一种集体的文学想象活动,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为美国文学开创了新的视野,为美国小说的本土化贡献了特殊力量。
回顾整个美国文学史,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以独特的视域和发人深思的理论与实践在美国文学、美国文化、黑人文学史、女性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有着特别的地位。虽然处于边缘写作的特殊状态,但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书写彻底改变了读者的深层思维方式与认知模式,加深了读者对边缘文学和少数族裔文学的认知和理解。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发展对其他少数族裔文学的发展和第三世界妇女文学的发展都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积极的现实意义。从其发展线索来看,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尤其是小说创作及批评理论经历了从描述到抗议、从激进到内省、从对黑人民族性的倡导到对人类共同问题的关注这一逐步成熟的阶段。其视角已从自身的命运折射到了人类生存的困境这一广阔的层面上”[13]。
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尤其关注黑人女性所遭受的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的双重压迫,展现了她们追求自我、平等、幸福的奋斗经历,深切表达了非裔美国黑人妇女的焦虑感和疏离感,让读者从黑人女性的角度了解黑人民族的历史和现状。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用独特的笔调书写黑人民族发展历史的同时,也表达了黑人精英知识分子对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追求和思考,表达了黑人女性对自我、身份和文化根源的探寻。非裔美国黑人女性作家凭借自己优秀的创作才能获得了文学领域的话语权,其作品既有鲜明的政治特色,又有高度的艺术魅力,主题涉及种族、性别、阶级等,是美国文学传统不可或缺的部分。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因其独特的叙事风格、多样的叙事手法、深厚丰富的文化底蕴、深刻的主题而引起学界许多批评者的关注。有关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批评已触及文学、哲学、历史学、文化研究、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等领域。进入21世纪,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的发展呈现出稳步发展的状态,其写作传统逐渐完善,自成体系,成为文学领域内的特殊文化遗产。因此,对非裔美国黑人女性文学书写传统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