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神道的石像生蒙着层硫磺粉，月光下泛着死鱼肚皮的惨白。陆九川踩着守陵人晾晒的柿饼潜行，糖霜在靴底咯吱作响，惊得夜枭扑棱棱掠过碑亭。他怀里揣着从伙房顺的烧酒葫芦，琥珀色的液体随步伐晃荡，在青砖上滴出北斗状的湿痕。
“戌时三刻，东配殿换岗。“裴照雪贴着赑屃碑阴影低语，灰鼠裘沾满磷粉，稍一动弹就簌簌落星。二十步外的琉璃井突然腾起青烟，三个守陵太监拎着鎏金桶小跑而过，桶沿滴落的靛蓝液体蚀得石板嘶嘶作响。
陆九川猫腰钻进西庑殿，供桌上的夜明珠蒙着蛛网。他抄起供果啃了两口，枣核“当啷“砸中暗门机关。门轴转动的刹那，裴照雪的银针已钉住门缝——七百枚淬毒铁蒺藜在门槛后闪着幽光，排列成缩小版的运河舆图。
“老裴，这阵仗够给先帝爷守宅了！“陆九川用枣核当弹弓子，击落梁上悬着的青铜铃。铃舌裹着的药粉遇风自燃，火光照亮整间配殿：四壁挂满龙鳞甲，每片甲叶都刻着“乙未“阴文，甲缝缠着金丝参须直通地底。
裴照雪挑开甲片，内侧黏着的鱼鳔胶显出新痕：“甲胄是七日前挂上的。“指尖抚过参须断口，硫磺味混着当归香钻入鼻腔，“周珩在养蛊——用皇陵阴气淬炼毒甲。“
子时梆子碾碎寂静。陆九川忽然抽抽鼻子，蹿到明楼拐角掏出磁石——石缝里嵌着半枚带倒刺的箭头，箭杆缠着的靛蓝布条正与龙鳞甲同色。他甩出布条当风筝线，线头系着的铜铃铛突然自鸣，声波震塌了半堵影壁。
“轰！“
烟尘里冲出个跛脚哑婆，枯枝般的手攥着刻刀，在汉白玉栏板疾书盲文。裴照雪灰鼠裘卷住她手腕时，刀尖已划出三组卦象。陆九川凑近细看，盲文凸点竟排列成二进制编码：“这老婆婆会算命还是算数？“
哑婆突然挣开束缚，刻刀戳向自己咽喉。陆九川甩出烧酒葫芦砸中刀柄，烈酒泼在盲文上，卦象遇酒显形——竟是紫禁城排水图，七个红圈标在龙脉交汇处，与运河爆破点严丝合缝。
“腊月初七，地龙翻身。“裴照雪碾碎沾酒的砖粉，“周珩要借皇陵机关引发地动。“
丑时阴风卷着纸钱掠过享殿。陆九川扒着金丝楠木棂窗窥探，二十名龙鳞卫正在焚化铠甲，火焰泛着诡异的靛蓝色。他蘸着唾沫捅破窗纸，火星子随风飘入，正巧落在领头侍卫的护心镜上。镜面“乙未“纹路遇热开裂，露出夹层的锡纸，纸上针孔密文正对北斗七星方位。
“走水啦！“陆九川捏着嗓子嚎得比太监还尖。龙鳞卫乱作一团时，他狸猫般蹿入火场，靴底踩着灰烬勾出北斗轨迹。裴照雪银针挑开护心镜，镜背黏着的鼠尾铜环刻着北狄文：“星落龙潜，九渊重生。“
哑婆突然从祭器架后闪出，骨节敲击编钟奏出古怪音律。陆九川怀里的磁石嗡嗡震颤，引着他撞向鎏金棺椁。棺盖移位的刹那，七百只萤火虫倾巢而出，虫翅沾着荧光粉在穹顶拼出河图洛书。
“瞧这排场！“陆九川用袖兜扑萤火虫，荧光粉簌簌落在棺内帛书上。裴照雪就着磷光辨读，篆字“周“的起笔处晕开血渍——与太后密函的印鉴如出一辙。
辰时鸡鸣刺破晨雾。两人伏在碑亭顶上，看龙鳞卫换下焦黑的铠甲。陆九川嚼着柿饼嘟囔：“这哑婆敲的调子，跟漕帮夯歌一个路子......“柿核突然卡住喉咙，他猛捶胸口，核仁“噗“地击中巡逻侍卫的后颈。
侍卫倒地瞬间，怀中的青铜虎符滚出，符身裂纹里嵌着辽东乌头粉。裴照雪用银簪挑开粉末，簪头显出血丝状锈迹：“二十年前镇北侯案的兵器，就是这种辽东乌头淬的毒。“
哑婆的骨杖忽然敲响景阳钟，声波震得琉璃瓦乱颤。陆九川拽着裴照雪滚进地宫排水道，浊流中漂浮的铠甲残片正拼成北斗阵。他捞起片龙鳞甲当船桨，甲叶映出岔洞口刻着的北狄文——“腊月初七，潜龙勿用“。
排水道的腐臭激得陆九川连打三个喷嚏。他抡起龙鳞甲片拍散鼠群，甲叶刮过洞壁溅起火星，靛蓝幽光里映出成排青铜齿轮，齿缝塞满泡发的参须。裴照雪银针探入机括，针尖挑起半截萤火虫翅：“磷粉混硫磺，遇潮即燃。“
“周珩这老棺材瓤子！“陆九川踹向齿轮枢纽，锈蚀的铜绿簌簌剥落，“死了还要放烟花！“整座地宫突然震颤，七百盏长明灯逐次燃亮，火光顺着参须引信窜向皇陵深处。
哑婆的骨杖声穿透水幕。陆九川拽着裴照雪扑进殉葬坑，二十具缠着水草的骷髅突然立起，颅骨眼窝插着淬毒铁蒺藜。他抄起胫骨当打狗棒，一棍扫飞三颗头骨：“对不住，借您老胳膊腿儿使使！“
裴照雪旋身跃上陪葬鼎，鼎内乌头汤沸腾如泣。他甩出灰鼠裘浸毒反裹，大氅扫灭引信火苗的刹那，哑婆突然撞破暗门，枯手在壁画上疾点——飞天衣袂的金粉遇毒雾显形，勾勒出紫禁城全貌，七大爆破点正在龙脉穴位跳动。
“腊月初七，地龙吞珠。“裴照雪碾碎壁画残片，琉璃粉末拼出周珩的帅旗纹，“他要让紫禁城沉入地脉。“
陆九川用酒葫芦泼醒昏厥的守陵太监，逼出的供词混着酒气：“周大人......令我们每月初三添灯油......“他突然噎住，七窍涌出靛蓝毒血，怀中的铜钥匙落地即碎，露出内藏的微型霹雳丸。
午时烈日炙烤着神道碑。两人扮作石匠混入修陵队伍，陆九川的凿子故意敲偏，石屑溅到监工裤裆。趁对方跳脚骂娘时，裴照雪验看新运来的青石料——每块背面凿着北斗孔洞，孔内塞满浸油参须。
“老裴，这石头会喘气！“陆九川贴耳听石，孔洞传出的风声暗合夯歌节奏。他甩出磁石吸住参须猛拽，整块条石轰然碎裂，七百枚铁丸随烟尘滚落，丸身“乙未“字样遇光泛血。
申时暴雨突降，哑婆在碑亭顶敲响丧钟。陆九川顶着铜盆当伞，踩塌的鸱吻里滚出鎏金匣。裴照雪银针挑开机关，匣内丝帛写着二进制盲文，他蘸着雨水破译：“AI控制系统故障，执行B计划......“
“啥爱不爱的？“陆九川嚼着柿饼插话，“这婆娘思春了？“
惊雷劈碎华表柱，露出中空的铸铁炮管。陆九川顺走祭品烤鸡塞进炮口，油脂遇锈蚀减缓引燃速度。裴照雪旋动柱头螭龙，龙睛射出光斑投在地宫入口——二十年前鲁九斤的工事图赫然在目，修改批注竟是当朝太后笔迹。
“周珩是傀儡！“裴照雪撕开灰鼠裘夹层，血书密函与工事图严丝合缝，“太后的'文明重启'计划，要借天灾清洗朝堂。“
戌时末，两人被困地宫核心。七百具人形陶俑围成八卦阵，陆九川用酒葫芦砸碎阵眼陶俑，俑内滚出的青铜齿轮刻着“镇北“铭文。裴照雪将齿轮按入机关墙，整面砖石翻转，露出前朝匠人封存的蒸汽枢机——铁管盘曲如龙，气压表指针停在“腊月初七“。
“周珩算个屁！“陆九川踹向压力阀，“这玩意才是真祖宗！“
气压暴冲掀翻陶俑阵，炽热蒸汽灌满地宫。两人顺着排水管逃至地面时，皇陵已然地动山摇。陆九川瘫在护陵河边啃冷炊饼，看最后一缕蒸汽冲破享殿：“太后老妖婆，养蛊养出个锅炉精！“
裴照雪立在残碑前，手中齿轮与镇北侯虎符缺口吻合。月光照亮碑文新裂——“文明火种“四字正在缓慢剥落，露出底层钢板刻着的英文编号：AI-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