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桃花酿没喝成。
她一路追到山里,才开始御风前行。
两人被她锁定,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却不料对方并非只有两人,更有一实力非常强横的年轻高手。师姐一对三,输了,重伤而归。
三人不敢追太远,如今山里眼睛太多。
黎明时分,师姐从馒头山脚下出来,一袭白衣被血染透,摇摇晃晃倒在路边。生活困苦,路上行人早,发现了血葫芦似的师姐。
柳眠风思量片刻,给李有有传了消息。
金玉言与馒头山关系不错,大明山更有熟人,不能见死不救。李有有让柳眠风帮一把,她就把人提上了山。
“伤这么重?”李有有还没起床梳洗,此刻也顾不上了,他伸手要解师姐衣服,被柳眠风一把抓住。
“干嘛?”
“人是女孩子。”
“命不重要?”李有有不懂,又不是红尘素食,他只要救人而已。
“我来!”花千树闪身而进,“医术大概不如山主,但还凑合。山主不如外面等,万一不懂,也方便问的。老俞遣了麻雀去找小彭,想来一会儿金捕头和小彭就到。”
李有有点头,道:“有劳。”
花千树只一笑,便着手治伤。柳眠风不懂医术,只能打下手,心中暗暗叹息,两人都是称霸一方的妖王,竟要干这些琐事。
俞雪程屋外候着,等李有有出来,道:“山中有顶红轿子。”
“我知道了。”自从跟柳眠风闹过,又不尴不尬和好,三妖很是主动,倒让李有有不太自在,他更习惯先前的方式,但一切都要向前看,或许这样对大家都好,“俞叔,你们别轻易出手,容易乱。”
“咱们知道的。”
“嗯。”李有有不知该说什么,俞雪程很知趣得消失,装一棵随风摇曳的树。
老彭和金捕头未到,铁半仙先到,大燕子阿玄下山把人接上来。铁半仙大概太招人烦,阿玄脾气那么好,竟一脸吃屎似的强忍,到山顶丢下客人自顾自回来屋檐下。
李有有不禁莞尔,昨天半仙儿当街出手相助,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该表示感谢。铁半仙捋着山羊胡东瞅西看,虽然故作镇定,却难掩震惊。小小一座山头,“气”如游龙,宛如仙境,较之各大宗门更胜一筹。
这样的福地,傻子也能培养成天才。
如今的山主,可不就是傻子。
“老神仙,骂人可还行。”
铁半仙脸皮比城墙还厚,哈哈笑道:“别人都这么叫,我还当是亲近呢。山主不喜欢,老朽就换一个……”
“合着大明山都叫您铁半仙?”
“老朽陈不厌见过李山主。”这老东西说话竟然施了一礼。
李有有忙闪身让开。论辈分,他承受得住,但他毕竟年轻,很没必要端着。
“小子李有有,老神仙要折我的寿呢。”
“折寿”俩字一出,柳眠风便从屋内探出头,眼风扫了铁半仙一下,铁半仙闷哼一声踉跄两步,差点跌坐地上。
“晚辈陈不厌见过柳神君,花神君,俞神君。”铁半仙不气不恼,态度着实谦卑,毕恭毕敬垂手而立。
李有有纳闷儿,看这样铁半仙并不为师姐来,难不成这位上山当孙子来了?
“山主,情况不太好。”柳眠风震慑住铁半仙,匆忙回去又闪身出来。
李有有才要去看,就见老彭急匆匆一路跑上山,先一步进了屋。秋实与寒山紧跟其后,跳脱的寒山停下脚步,稳重的秋实背着药箱进了门,金玉言面色凝重,一步一步走来步履沉重。昨夜不止师姐遇袭,山中一处村落遇袭,有人一把火烧了村子,死了十几个人,上百人无家可归。
李有有笑容僵在脸上。
“山里有顶红轿子。”
“查了,只留一顶空轿子,红花门的轿子。”
“红花门,可很多年没消息了。”李有有喃喃道,他在努力回想。
寒山见两人谈公事,索性找地儿睡觉去了。师傅开张,徒弟累死,他这两条小腿哦,好可怜才长他身上,都快断了。
金玉言不动声色,红花门这段秘辛,知之者甚少。很多年前忽然冒出来,又很快被灭门。红花门中多女子,出行总乘坐一顶红轿子,纸人做轿夫,介绍时自称红花。红花是身份,不是单一个人,红花修行需以鲜血炼体炼神,最喜欢搞活人祭。
曾经,好几位红花飞速崛起,实力强横姿容秀丽,逢迎者众。后为人发现其修行手段极其阴毒,那几位红花手上都有上万条性命,各大门派联手围剿,将刚刚萌芽的红花门扼杀在摇篮中。
“你等着。”李有有瞟了眼铁半仙,匆匆钻进一间书屋。
铁半仙忽然起身,干笑道:“小金啊,你们公事忙,我先走哈。”他不由分说便向山下跑,慌忙中跑丢了一只鞋,竟没顾得上捡,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李有有一脸灰尘,捧着一卷泛黄的古书,头也不抬问道:“陈长老怎么走了?”
金玉言两手一摊,她的疑问比李有有还多,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果然,李有有手上摊开的古卷上竟有十长老陈不厌,跟红花门写在了一起。
痴恋红花者众,陈不厌等。
寥寥几个字,写尽那一场绮丽而虚幻的荒唐。
难怪铁半仙落荒而逃,若被门中小辈询问当年情事,不如扒了这脸皮罢了。
金玉言在李有有手上看了几眼,与宗门记录相差不大,只是多了十长老这一段。想来宗门顾忌十长老脸面,做了删减,或者需更高权限才能查阅。金玉言本无权限,因为前往桃花镇才被特许查阅了部分资料。
“总不能十长老做的吧?”金玉言虽这么说,却是为陈长老开脱,无论李有有说什么,她都有话挡着。十长老虽然浪荡,大是大非面前却不含糊,断云山功绩册能说明很多。
李有有翻白眼道:“金捕头大可不必试探我,这分明有人借此逼走十长老,让他避嫌。妈的,十几条人命,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说到最后李有有根紧咬牙,恨不能把凶手咬死。
金玉言正如此想的,但她真不好说,即便只面对李有有。
“金捕头,你太……犹豫了。”李有有紧皱眉头,这般前瞻后顾,连句话都不敢说,怎么守护桃花镇。
金玉言唯有苦笑,驿站被刘波怼,出门又被李有有怼,今天又是被怼的一天。不过,她也深知短板所在,虚心接受慢慢改吧。
“逼走十长老后,要做什么?”金玉言眉头微皱闭着眼,桌上的茶冷了,也没喝一口。
都说老彭医术平平,可一手悬丝疗伤,着实惊艳。大约,他的“平平”不是医术,而是相对馒头山其他人来说,老彭“平平”。
他说师姐无妨,只需静养,金玉言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天天的,总算有点好消息了。
李有有见金玉言着实烦恼,提了两壶酒放在桌上。
金玉言苦笑:“我不喝酒。”
“我也不喝,大约以后会喝。”李有有坐下,顺手拍开一壶桃花酿,放到金玉言面前,“好酒难得,人总要歇一歇的。”
金玉言想想也是,她还不如一孩子活得通透。不过,李有有心智如此成熟,大约因为时常病着,命不久矣的缘故吧。想到这里,金玉言猛灌了一大口酒,被呛得涕泪横流。
李有有哈哈大笑,打开另一壶青鬼。
柳眠风如一阵清风翩然而至,提起青鬼一饮而下,还真有几分大妖王的风采。柳眠风喝罢了酒,坐在桌边嗔道:“山主好偏心,好酒只给外人喝。”
金玉言忙起身,被李有有拉住:“山上随意,山外再论。”
李有有这话的意思很明了,山上他说了算。
金玉言不明就里,听闻前几日他们还闹得水深火热,这就打成一片啦?
寒山闻着酒味儿来了,他年纪也不大,老彭管得严——主要是穷——真没喝过酒。但这味儿闻着诱人,搓着手笑:“富贵儿……”
“师兄会骂人的。”
“我都二十了,就尝尝嘛。”
李有有眼神一瞟,寒山屁颠屁颠去了,随后众人便听到惊天动地一声吼。
“李富贵儿你太过分啦……这么多宝贝,还天天装穷……你是不是人呐……”寒山声音变形,像愤怒,又像极兴奋。众人吓一跳,见寒山抱着好几壶美酒出门,都看向李有有,这厮藏挺深啊!
美人窝中桃花酿一壶,十金起,有价无市,青鬼十两一壶。这不是说桃花酿比青鬼更好,而是桃花酿这十来年没有产出,喝一瓶少一瓶。而青鬼这些年陆续传出,经货郎手卖到美人窝,听着就不够高端。两种酒都是极品,青鬼价格渐渐上涨,更远处价格同样令人咂舌。
桃花镇历来产美酒,不过近些年被顾家冲击,好些酒都多年未见。顾家特产桃花醉,不算顶级美酒,只因是仿桃花酿的,所以二金起售。
寒山怀里这一堆,算起来不下百余金。
老彭刚好出来,被寒山一嗓子差点震聋,本想骂几句,也被这场面震住了。老头儿爱酒,平日喜欢打一点散装米酒,小酌两杯。
便是秋实,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秋实,亦是瞳孔震荡。
寒山兴奋到脚步凌乱,每人塞了一壶,更是拍开一壶青鬼,仰脖喝了一大口。众人期待寒山出洋相,却不料他挥袖抹去嘴角淌下的酒水。寒山浑然不觉,又一仰脖,一壶酒全部入喉,不由豪气大发仰天长啸,停滞不前的修为竟精进了一大步。
酒是好酒,却无此奇效。
皆因寒山性子跳脱,被老彭掬住了。内心并不安宁,修行总是差了口气。这一壶酒下去,多年郁气一扫而空,厚积薄发罢了。
老彭闭嘴,走到桌边坐下,神情寥落。
偏柳眠风没眼色,“小彭啊,孩子跟你也算受苦了。”
老彭更郁闷了!
秋实只是笑,寒山眼睛明亮,大声道:“师傅对我最好啦!”没有老彭,秋实也罢,寒山也罢,早就饿死冻死了,一饮一食都是师傅给的,寒山从来都记得。
花千树面带微笑站在远处,李有有便知有事。他刚要起身,又见花千树目光扫过金玉言,便道:“金捕头,聊一聊。”
柳眠风抓了几壶酒,消失不见。
老彭也要走,寒山很是不舍。
秋实给了一脚道:“赶紧拿啊,还等富贵儿追着要钱吗?”
李有有笑道:“两位朋友酿的酒,以后打算拿出去卖。回头我跟她们商量商量,寒山喝酒随意,其他人打折,可成吗?”
老彭点头,寒山狂喜。
秋实也捡了几瓶桃花酿,他要抓住最后的机会,狠狠赚一笔。他不喝酒,但跟美人窝有香膏往来,去过几遭,那些桃花酿闻着远不如如今这些。
师姐掌心藏着一物,是一枚信物。
金玉言神色凝重,能支开老彭等人说话,这信物她忽然不想看了。
那是一枚木质信物,三片叶子的形状。
长春宫的信物。
长春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