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蹲在药田里掐龙须草的卷须时,指尖突然被叶片卷住,嫩绿色的藤须像调皮的孩童般绕着他的无名指打了三个结。他望着这株蓄意“冒犯”的灵草,忽然笑出声:“上个月才给你换了赤铜花架,如今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话音未落,藤须猛地松开,叶片蔫哒哒地耷拉下来,倒像是被识破恶作剧的小贼。
竹篱外传来脚步声,杂着刻意压低的议论:“看见没?就是他在演武场把王师兄的青鳞剑削出缺口——”“小声些!赵长老最近总盯着外门任务堂呢……”凌风指尖拂过药田边缘的引灵阵,七片菱形玉片轻轻震颤,将细碎的话音滤成模糊的风。他站起身时,袖摆扫过腰间挂着的任务令牌,青铜表面还留着昨夜刻下的“斩棘”二字,笔画间渗着极淡的血色——那是他用指尖血混着朱砂写的,专克阴邪之物。
卯时三刻,任务堂前的梧桐树下聚满了弟子。公示板上贴着新一批历练任务,最显眼的朱砂标红任务悬在最上方:“青蚨巷清剿邪修,需金丹境以上弟子三人。”凌风扫过任务描述,目光在“巷内童谣声可乱人心神”处顿了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嗤笑:“凌师弟好兴致,昨日在演武场把刀疤刘的脸划花,今日又要去青蚨巷捡功劳?”
说话的是内门弟子周明轩,腰间挂着四枚不同颜色的任务令牌,正是赵长老座下亲传。凌风转身时故意放软了语调:“周师兄说笑了,我哪敢和您抢功劳?您看这任务要求金丹境,我这刚结丹的小修士,不过是去给前辈们端端茶水——”话未说完,周明轩的脸色已青了一半——他去年才磕磕绊绊凝成金丹,最忌讳别人提“刚结丹”三字。
任务堂执事咳嗽一声,抛来三块令牌:“凌风、周明轩、吴老七,三日后卯初时分在山门口集合。”凌风接住令牌时,指腹触到背面三道浅刻的划痕,呈“川”字排列——这是外门弟子间的暗语,意味着“前路有险”。他抬头望向执事,却见对方正低头拨弄算盘,铜框眼镜滑到鼻尖,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芒。
回幽篁谷的路上,凌风绕到膳堂打了碗莲子羹。掌勺的张婶往他碗里多添了两勺蜜饯,压低声音道:“青蚨巷的老槐树……十年前掌门夫人曾在树下埋过玉简。”话罢用勺柄敲了敲碗沿,叮叮声里藏着三长两短的节奏——那是灵霄宗旧部才懂的暗号,意为“小心内鬼”。
第三日清晨,山门口飘着细如牛毛的雨。周明轩穿着崭新的水云纹法袍,见凌风只背了柄木鞘长剑,忍不住冷笑:“凌师弟这是去踏青?连件防御灵器都不带?”凌风晃了晃腰间的药囊:“灵器哪有灵草实在?师兄若被邪修挠破了皮,我这儿的金创药管够。”吴老七在旁憋笑,肩头的酒糟鼻抖了抖,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三人在青蚨巷口分开时,巷内飘来断断续续的童谣:“青蚨飞,铜钱堆,生人来,断人魂——”周明轩刚踏入青石板路,脚下青砖突然发出“咔嗒”轻响,无数细小的铜钱币从砖缝里钻出来,在他脚边聚成铜钱阵。凌风眼尖地看见,那些铜钱上都刻着极小的“赵”字,忙伸手拽住周明轩后领:“师兄小心,这是‘青蚨引魂阵’,需用本命血破阵。”
周明轩惊出冷汗,正要掐指尖,却见凌风忽然掏出个竹筒,往阵中撒了把绿色粉末——正是他药田里种的龙须草汁液。铜钱遇汁液瞬间蜷缩,像被踩了触角的蚰蜒,纷纷退回砖缝。吴老七凑过来瞅了眼:“凌兄弟,你咋知道这法子?”凌风眨眨眼:“昨日在任务堂,看见赵长老袖口沾着青蚨粉——他老人家想必是怕咱们迷路,提前给巷子里撒了引魂钱呢。”
巷深处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铜钱。听见脚步声,孩童抬起脸,眼瞳竟是两枚转动的铜钱:“大哥哥们要买铜钱吗?一枚换一条胳膊——”话未说完,凌风突然将吴老七推到树后,自己则反手甩出三枚淬了冰心草汁的银针,直取孩童眉心。银针入肉时,传来金属相撞的脆响,孩童身子一晃,竟化作满地铜钱,唯有中央一枚泛着血光的铜钱,正滴溜溜滚向槐树根部。
吴老七盯着那枚铜钱,忽然低咒一声:“是‘血蚨钱’!赵长老当年在魔修手里吃过亏,怎的现在……”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喉结滚动着望向凌风。凌风蹲下身,指尖抚过槐树斑驳的树皮,在某道刻痕处停住——那是个极小的“霄”字,正是灵霄宗初代掌门的印刻。他忽然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像落在槐叶上的雨:“原来有些树根,早就在阴地里生了虫啊。”
细雨中,老槐树的枝叶突然剧烈晃动,无数铜钱从树冠倾泻而下,每一枚上都映着赵长老冷肃的脸。凌风抽出木鞘长剑,剑身上的朱砂字迹在雨中亮起红光,他偏头对躲在树后的二人道:“周师兄不是总嫌我没灵器吗?今日便让你瞧瞧,用灵草养了三年的木剑,砍起铜臭来——”剑锋劈开铜钱雨时,溅起的不是火星而是墨汁,漆黑如夜的墨汁里,竟浮着半张写满资源分配暗箱操作的书单,“可比玄铁剑痛快多了。”
吴老七望着漫天墨雨,忽然想起上个月在药田看见的场景:凌风蹲在龙须草前,边给藤须打结边自言自语,说什么“灵草虽软,却能缠死恶藤”。此刻他看着凌风在墨雨中辗转腾挪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少年衣摆上沾着的不是墨汁,而是从宗门腐土里开出的第一朵清醒的花——尽管这花的根须下,埋着太多见不得光的铜钱。
当最后一枚血蚨钱被剑尖钉在老槐树干上时,槐树深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凌风擦了擦剑上的墨渍,忽然听见周明轩颤抖的声音:“你……你早就知道这任务是赵长老设的局?”他转身时,脸上还沾着墨汁画的“铜钱妆”,却笑得像偷了糖的孩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在药田里种能克青蚨的龙须草?还不是怕某些人,把公器私用的铜钱,撒到不该撒的巷子里。”
墨雨渐歇,青蚨巷的童谣声不知何时换成了低低的啜泣。凌风望着老槐树下渐渐浮现的白骨,忽然从药囊里取出株紫心兰,轻轻放在白骨掌心——花瓣触碰白骨的瞬间,所有铜钱突然失去光泽,化作尘埃。吴老七凑近细看,发现紫心兰的花茎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极浅的刻痕,像极了灵霄宗大殿前的台阶数。
“走吧。”凌风拍了拍衣摆,木剑重新归入竹鞘,“回宗门后,周师兄记得把袖口的青蚨粉洗干净——若让执法堂看见,怕是要误会你和邪修有什么……铜钱交易呢。”周明轩脸色一白,慌忙扯紧了袖口。三人踏出院巷时,晨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青蚨巷口的石牌上,将“青蚨”二字映得猩红,像极了某些人藏在心底的血色算盘。
细雨初晴的山路上,吴老七忽然指着凌风的后背笑出声:“凌兄弟,你背后的墨汁都晕成‘贪’字了!”凌风摸了摸后颈,故作惊讶道:“哎呀,这可不好,让赵长老看见,还以为我在说他——”话未说完,前方山拐角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匹灵马踏雾而来,马背上的弟子举着加急令牌,大声喊道:“外门弟子凌风,速回宗门!主峰议事殿……长老院在查你的药田!”
凌风脚步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朱砂刻痕。药田里的龙须草该换赤铜架了,紫心兰的花期还有三天,而那株被他用本命血养了半年的回魂草——此刻应该正顺着引灵阵的纹路,吸收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他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冽:“来得倒快,看来某些人,等不及要在我的药田里,种下他们的铜钱了。”
山风掠过青蚨巷,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尚未落幕的铜钱戏,轻轻鼓起掌来。而凌风衣摆上的墨色“贪”字,在阳光下渐渐淡成一道浅痕,却又在他转身时,被山风扯出个锐利的棱角,像极了他眼中从未熄灭过的,刺破阴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