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见微知著,孤注一掷!

八盏明晃晃的学而灯,悬在运司衙门的正门两侧。

八团翠绿光晕亮起,映出四根朱漆门柱与一块黑漆金字的“两淮都转运使司”牌匾。

这灯是用极薄的竹皮笼成外罩,烛光雅敛,如《论语·学而》里子贡称赞夫子那句“温良恭俭让”,故名“学而灯”。

只是为了能让竹皮透光,工匠须挑选新成的嫩竹,细细削下表皮,不能厚,不能断,一盏灯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价值更不知是几何。

彰显了“天下六运司,惟两淮运司最雄”的风雅和豪奢。

后堂里。

案上有几封打开的信,有内阁的,也有宫里的,都是刚接到。

才看了几行,扬州知府高煊便愣住了,抬眼望向盐运使明经,“小心行事,切勿冲动,吕尚书这是提点我们的?”

这封信,显然是来自户部尚书吕调阳的。

这是在担心他们会对海瑞动手?

明经没有接这个话题,又拿起了案上另一封信,递了过去,“宫里的,你也看看吧。”

高煊顿时有些紧张了,也是看了几行,便又抬头望向明经,“陛下搬去了西苑,禁军、锦衣卫、东厂重重守卫,这是防谁呢?”

紫禁城大,广厦千万间,哪怕禁军实心用事,也难以护卫周全,以致于像个婊子似的,什么人都能用。

有刺客刺王杀驾,随便躲进一间宫殿,就够禁军找半天的。

圣于西苑,依山傍水,山是假山,水是真水,防御难度就会大大降低,禁军、锦衣卫、东厂三防,只要用心,连只鸟雀都难以飞落。

毫无疑问,陛下是对生命安全有了担忧,才会有此举措,那么,是防谁呢?

或者说,防着哪个势力弑君罔上?

好难猜啊!

明经两眼望着门外,除学而灯的光亮,旁处一片黑暗,“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国库亏空,陛下想要通过漕运、盐运来弥补,于是,海瑞被陛下钦点起复。

在此过程中,或许阁老做了努力,或许阁老什么都没做,总之,海瑞去了淮安,在解决了漕运衙门后,顺流来了扬州。

这说明什么?说明阁老已经妥协了……以漕运、盐运两个衙门,换得了张家的锦绣前程……二十岁的四品少卿,注定能入阁拜相……老高,你不是一直想对我取而代之吗,你现在要是有办法在京城动一动,我让给你做。”

陛下移居中海之南,朝野上下无动于衷,足以证明阁老抛弃了他们,抛弃了盐运。

再在盐运使的位置上,他担心有死无全尸的那天。

漕运衙门潘允瑞,淮安知府陈文烛,最惨的莫过灵璧侯,被诛九族,连爵位都被早已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给分了。

当今陛下的手段,让他慌了。

高煊也有些惊了,想了想,却不完全认同,“运司,是你多虑了吧?朝廷落下那么大亏空,这才想着改漕入海,这才想着改革盐法,潘允瑞、陈文烛、汤世隆他们,是自己个儿蠢,明知海瑞来,还想着杀人平事,丝毫不想平息漕工之怒,被海瑞顺藤摸瓜,依然想着杀人灭口,我们不一样。

我们本就待盐工不薄,听说海瑞来,还勒令四大总商出银,额外给了盐工一年工钱,就眼下,盐工恨不得把你、我的牌位供起来,甚至都在筹划为你、我立生祠。

盐工没问题,盐场就不会有问题,而朝廷改革盐法的最终目的,盐税,咱们出手就是二百万两银子,一年顶得上三年,大明朝两百年,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税入?

朝廷、海瑞,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改革盐法是为钱,扬州都主动拿出来了,还想怎么样?

“朝廷不满意的就在这!”明经的声音明显大了几分。

高煊被他说懵了,在那里死想,还是想不明白,倏地站了起来,“运司,你能不能把话再说明白些?”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很无语,明经望着他,“还要怎么明白?朝廷落了亏空,想在漕运、盐运找补,杀了漕运上的官,改漕入了海,抄出了几百万两银子,又能一年省下近百万两银子,换作是先帝,是世宗皇帝,到这多少适可而止了,即便两位先帝食味知髓不想停止,朝野也早就沸声一片了。

现在呢?海瑞顶着一连串的头衔,又加了巡盐御史,陛下就是奔着盐运底细来的。

如果阁老愿意帮我们,朝廷、地方配合,就能像过去的一百多年间那样,把陛下当成先帝们给糊弄过去。

可是,阁老不帮我们,反帮了陛下,朝廷总说我们是官商,是天下第一等的精明人,但谁能精明过那些几十年只琢磨人的阁老、堂官?

那群公卿,恐怕很早以前就对盐运之利有了怀疑,怀疑我们分给皇帝的少,分给他们的也少。

这下,人家来探底了,不出意外的话,锦衣卫、东厂已经在暗中查察盐利,等到事发,最早遭殃的不是别人,是我,还有你!”

盐商暴利。

只有亲至扬州为官才能有体会,也由于过于暴利,扬州的官员、盐商连依附、扶持的大官都要瞒住。

想一想,一座盐矿,不过几千两银子,但产出的盐能卖多少?

一斤就要六七十文制钱!

扬州地方、盐商,每年往朝廷上缴几十万两纹银,却可以长久拥有几乎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两淮盐矿。

“那运司为何还要在海瑞面前露白?”高煊拧巴道。

对扬州的改变,对海瑞的优待,都是明经一手操办的,前前后后,几百万两银子快扔出去了,本来他是反对的,但没有明经的官大。

“我原来是这样想,准备周全,给海瑞交代,也给朝廷交代,说不定,事情就过去了,万一出了事,提前漏些底,也能减罪,但从这几封信,我明白了,人家这是奔着我们的命来了。”明经瘫在椅子上,望着房梁。

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囚车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只等着槛送京师了。

高煊的头皮轰的一下也麻了,那张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冒出光来,“那就都往死里走!他们在朝廷等着杀我们,我们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想吃我们,也要看看有没有一副好牙口了!”

“这就得走一步险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