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以避暑为由携仁圣、慈圣两宫太后移居中海之南。
诡异的是,这件本该引起朝野震动,就如武宗、世宗二帝搬离紫禁城,群臣力谏阻止的事,今朝非常缄默。
高仪、朱衡、石应岳这些幸进之臣,只要陛下行为举止合理,便少有反对的时候。
张居正、吕调阳、曾省吾这些东南势力官员,紫禁城不再安全的消息,就是他们透露出去的,这时自然不会反对。
王崇古、王国光、张四维这些西北势力官员,只以利益为重,“魁首”授国公爵,荫封一子为少卿,当胃口被暂时填满时,别说不会反对,户部甚至主动上疏拨出二十万两银子为陛下、两宫太后修缮西苑诸景。
为朱翊钧和两宫太后所拒,但户部的好意却没有拒绝,那二十万两银子被拨去修建朱翊钧所承诺给两宫太后礼尊隆养的园子了。
当今朝局,达到了种所有人都满意,却又不太满意的和谐局面。
不过,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不会持续太久,不约而同地,都加紧了对国朝东南,准确来说,是扬州方面的关注。
……
扬州。
海瑞转乘船入境,盐商早早地得到了消息,为了迎接,费劲了心思。
甲板上,警戒左右的锦衣卫士、孝陵精兵突然紧张了起来,海瑞顺着目光望去,只见十余里外的岸上立着一枚“大桃”。
硕大无比,红艳可爱,新奇无比。
以及,可能的危险。
“部堂,是否抛锚停船?”孝陵卫统领万隆询问道。
这“大桃”里面要是装着火药,船只靠过去,足够炸个粉碎。
“不用,靠过去。”
海瑞摇摇头,漠然道:“我倒是希望是个危险的东西,那样,你们就可以按图索骥杀人了,也可以省下查察私盐的工夫了。”
盐商要是胆敢当众炸死钦差、随军,整个扬州城,凡是和盐沾边的人,都要被附近诸省的军队联合清洗个干净。
这不是造反了,而是在把大明朝廷的脸摔在了地上踩,脚尖还碾了碾。
现在的盐商,还不敢。
坐船逐渐接近那枚大桃,突然间,烟火大发,光焰四射,锦衣卫士、孝陵精兵几乎同时把刀剑抽了出来,挡在了海瑞的身前。
海瑞拨开了卫兵,大桃轰然开裂,原来桃的内部是一个戏台,数百戏子伴着优美的乐曲,演绎着大戏。
看样子是个新戏,但那个黑脸形象,无不在述说着“包公戏”。
简单听了几耳,海瑞就知道了是哪段故事,“三勘蝴蝶梦”。
王孟氏的丈夫被葛国老的儿子葛彪打死,她的三个儿子为父报仇误杀了葛彪,被县官判以死罪。
王孟氏到开封府向包公告状,包公经过三次勘察,最终通过一个梦境得到了启示,巧妙地运用智慧,使王孟氏的两个儿子得以释放,只让她的幼子承担较轻的刑罚。
这段戏,或许不如《铡美案》、《狸猫换太子》、《打龙袍》那么出名,但包公智慧、仁慈并现,在这时间唱这个,盐商,当真用心了。
鼓号喧天,旌旗蔽日,扬州码头上人山人海,正三品的两淮盐运使明经率漕衙官吏,正四品扬州知府高煊,率州衙官吏,以及黄、胡、汪、林四大盐商,在码头上排成整齐的队列,恭迎大理寺卿兼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兼领两淮巡盐御史。
坐船慢慢停靠在埠头之上,护船使令旗展动,护船卫队飞快地奔下船,抛揽安船,置放踏板。
锦衣卫队、孝陵精兵在万隆率领下无声地走下船,将船队两里范围内团团围裹。
紧接着,一声号角,数十名执事举着象征皇帝威权的仪仗卤簿缓缓从二层开了出来。
岸上的盐运使明经、知府高煊率上百名官吏、盐商撩袍跪倒,山呼道:“臣盐运使明经、扬州知府高煊率合衙官吏、臣民,躬请圣安!”
海瑞走下船,望着扬州官民,朝着京师的方向拱手,“圣躬安!”
颂圣毕,明经、高煊等率众僚属起身,明经近前道:“部堂,请。”
正式进入扬州城,就见家家油饰一新,户户张灯结彩,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和身穿老羊皮袄,啃着馍馍,只知道挣钱的晋商不同,扬州盐商可能是最懂得生活乐趣的人,沿途所见的楼台馆榭,教养戏班,在此刻,整个扬州城都在围绕着海瑞来“转动”。
是人,都会有恍惚。
所有的人,在两淮四大商总之首黄姓盐商家的花园前停下,春时早都过去,但这里百花齐放的春色,哪怕紫禁城的御苑都有所不如。
入宴。
在满桌的美味佳肴外,四大盐商都向海瑞进献了一道琢磨精致的菜肴。
先是胡姓盐商的“百鱼汤”,用鲫鱼舌、鲢鱼脑、鲤鱼白、斑鱼肝、黄鱼鳔、鲨鱼翅、鳖鱼裙、鳝鱼血、乌鱼片熬制的汤。
再是汪姓盐商的“绝品羊唇”,盘内,乃是晶莹剔透的玉碟,碟身镂有一支绿叶红花,那所镂之花叶虽不大,却犹如大片留白上的一抹颜色,绿之若翠烟,红之如涂霞,一看便非凡品。
再看那玉碟所盛,是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粉肉羊唇,经巧手摆置,一碟一碟呈上,全是好寓意,绝无重样。
继是林姓盐商的“沸油鸭掌”,鹅掌浸沸油,鹅痛欲绝,趁着鹅惨叫挣扎时,厨人就势将鹅投入旁边的池水中,过不多久,再次把池中的鹅抓起,将那鹅掌复投入沸油中,如此这般,反复五六次,鹅兀自活蹦乱跳,而鹅掌,已然酥脆,剁掌弃鹅食之。
最后是主人翁,黄姓盐商的“碎金饭”,看似平平无奇的蛋炒饭,但每粒米饱满晶莹,粒粒分明,而选用的鸡蛋更是特殊,下蛋的既每天吃的是鲜活鱼虾和名贵中药,以蛋汁浸透米饭,再上锅翻炒,确保每一粒米外表金黄,内心雪白。
一碗碎金饭,少说耗银五十两。
“人到扬州老,船到瓜州小,漕运之事,部堂辛苦了,巡盐之事,部堂就不必操劳。”
盐运使明经拍了拍手,说道:“抬上来吧!”
一个个沉重无比的檀木箱子被抬进厅堂,当揭开时,金光使得本就富丽堂皇的大堂又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