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笔绝命书的猫腻揭露。
漕运衙门谋害钦差御史成为既定事实。
至于东南势力借此手段铲除多少政敌只待以后查察。
但可以肯定的是,漕运衙门已经不是朝廷的衙门了,必须出重拳。
秉承着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重要事件不开会的原则,现在内阁阁臣王崇古还在前往京城的途中,朱翊钧望着在阁阁臣高仪、张居正,直接下达了旨意,“传朕旨意,自今日起,运河沿省军队无诏不得移动,如有妄动,视作谋反,与乱臣贼子同诛!”
对于可能爆发的动乱,区分敌我是第一要紧事,既能防止普通民众被裹挟,扩大局势,也能避免友军误伤。
浙江、南直隶、河南、山东、北直隶,这两京三省军队必须得到控制。
无诏不得妄动。
高仪、张居正默然认可。
“着旨,漕储参政潘允瑞、漕运总兵汤世隆、淮安知府陈文烛,控扼运河以图自利,事泄而杀钦差,事败而欲作乱,罪大恶极,断不容恕,即刻派遣孝陵卫捕杀,淞江、凤阳、沔阳三地衙署,即刻捉拿其家眷,乱臣贼子,当九族俱灭!”
旨意再降。
高仪、张居正都震惊了。
诛九族?
这样的刑罚,从古至今都少有,本朝甚至有过而之无不及,一部二十一史都只诛九族,唯我大明朝可以诛十族。
当然,方孝孺案传说大于实际,其学生被诛,更多是因为反对成祖文皇帝,这才由九族凑成了十族。
造反,是可以诛九族的,但也要分对象,像潘允瑞、陈文烛这样的文臣,诛个九族,或许没什么人会可怜,但汤世隆是勋贵啊。
当朝灵璧侯。
其祖宗是大明朝开国功臣,信国公,汤和。
在洪武年间,大批开国功臣被戮杀,独汤和幸免。
恩荣贯始终。
“陛下,潘允瑞、汤世隆、陈文烛的刑罚,可否捉拿进京后再行商议?”高仪出声道。
张居正虽然没说话,但眼神的意思却是相同的。
事缓则圆,等陛下消了气,再想办法救下灵璧侯一脉。
汤世隆可杀,但灵璧侯系不可灭。
“不必了,太祖高皇帝说过,‘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当年信国公汤和机警自律,急流勇退,保全了自己和家人,在两百年后,其子孙不思祖宗之德,以谨慎示世,合该有今日之劫。”
煌煌圣音。
回荡在大殿里。
高仪、张居正的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凄凉。
连开国功臣之后都说灭就灭,这样的陛下,和太祖、成祖何其相似,薄恩、寡义。
“信国公之后,非灵璧侯一人,开国之功不可欺,高仪、张居正,你们回阁以后,找出信国公非嫡长之子、女,择其嫡长,降下恩泽。”
朱翊钧望着他们色变的模样,继续道:“自今日起,恢复子、男之爵。
择信国公一子之后嫡长授伯爵,择信国公一子之后嫡长授子爵,信国公其他子嗣之后嫡长,均授男爵。
以后王、公、侯、伯勋,若有毁灭之时,皆照此旨行事。”
大明朝又阅前朝之制,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后革子、男,只留公、侯、伯三等。
并定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爵分两种,一种是只授终身(没有世券),一种是可以世袭(有世券),世与不世,以军功大小而定,均给诰券。
但这份定制多有违反之时,除有军功者外,可得爵号的还有曲阜孔子后裔(北孔)衍圣公及皇后(包括皇太后、太皇太后)父兄或驸马等凭借恩泽受封者,区别,只是给诰而不给券而已。
既然你说我不念其祖宗开国之功,心怀戚戚,那我就好好念一念。
祖宗的荣光,嫡长之子享了两百年了,不能再独享下去,该让那些次子、庶子享受享受了。
这在汉朝早有先例,其名:“推恩”。
嫡系犯错,旁系享福。
死去的人说他薄情寡义,那么,你猜猜活着的人会怎么说?
高仪、张居正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难看。
陛下此举,不仅要诛灵璧侯府,更要诛天下勋贵之心。
以前祖宗的恩德,是嫡脉的免罪金牌,甚而是免死金牌,但过了两百年,忽然变了,金牌变成了“摇钱树”。
那些早就出了五服,诛十族,诛几十族都打不着的同祖亲戚,现在会日日夜夜盼着他死。
想必过不了多久,皇族、勋贵那些没落子孙,又该兴起巫蛊、魇镇这样的厌胜之术。
活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诅咒?
但陛下的推恩,连皇族都给算上了,勋贵谁又敢说什么?
如果真有人敢跳出来,只会证明心中有鬼,敬猴的鸡也就有了。
另外,皇族、勋贵的丑恶,或将藏不住了,为了爵位,哪怕是小小的男爵,那些没落皇族、勋贵之后也会尽力揭露嫡系的累累罪行。
可以预见,接下来将有大批勋贵变动。
不对。
张居正觉察到不对,该说是马上,就会有一座国公府陨落。
前些日子,刑部尚书石应岳上疏,欲速杀一人。
已废黔国公沐朝弼。
沐氏兴旺,始于沐英,国初封西平侯,死后追封黔宁王,沐氏一族遂世镇黔南。
而前黔国公沐朝弼罪恶重大,心底险恶,骇人听闻,在隆庆四年时,被大行皇帝下旨罢爵,让其子沐昌祚嗣位,但至今只给半禄。
隆庆五年时,沐朝弼计划杀子,事败,连带着通番等不法之事泄漏,被先帝逮捕到诏狱论死。
但因为黔宁王和沐朝弼的功劳,暂时被禁锢在金陵。
刑部欲速杀沐朝弼,以正黔国公府之风气。
事关已废国公生死,少不了御前廷议,陛下却迟迟不举朝,张居正忍不住与这道旨意联想起来。
先定调,再杀人?
这份心机,未免太重了。
张居正抬起头,迎上那双龙目,“陛下,举头三尺,或有神明。”
“什么神明?”
“十殿阎罗、八府判官…千古骂名。”
“先生,一世命即万世命!”
朱翊钧头一回称呼张居正为先生,从容站起道:“其他的,朕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