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了？”
“是的，死在了山阳。”
“那个狗…钦差老爷没有骗我们？”
“没有，他是做不到了。”
账簿中。
记载了三年前，赈灾御史杨郎拒绝盐城的上千两的“斡旋费”，斥骂许言的故事。
之所以会载录，是因那斡旋费没有回到许言的手上，也没有回到盐城，而被漕储参政潘允瑞“扣留”了。
当然，也可以说是“解决”杨郎的“消灾银”，在那不久，山阳别馆便传出“杨郎自缢”的消息。
许言知道这里面必然有猫腻，但也知道这不是他该打探的事，于是，折面又破财的他，把账簿当成日记写下了。
陛下交代的离奇自缢大案，现在的海瑞，完全可以推定为“凶杀案”。
只是，知道了是漕运衙门的人，甚至直指漕储参政潘允瑞，但没有确凿凶杀证据。
最关键的是，海瑞看过锦衣卫转交的“杨郎绝命书”，连锦衣卫都认为，那出自杨郎亲笔，海瑞也没能从绝命书中看出什么。
可是，一位为民做主，要在回朝后，当着衮衮诸公揭露漕运衙门丑恶的钦差御史，却突然留下“亲笔绝命书”后自缢了。
漕运衙门“完美地”杀了杨郎，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呢？
这些，海瑞暂时都没有想通。
而且，凶手还在挑衅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死法，让巡漕御史徐壁死在了盐城。
“亲笔绝命书”，“自缢”，“焚尸”。
漕运衙门划拨几百两银子，让许言在知道徐壁死后，让他直接焚去徐壁尸身，这个细节，也在账簿中。
生怕人从尸身能看出什么。
许言也真的没敢看，知道里面有事，便让仵作随便查验一下，而仵作都是人精，更是查都没查，就当做查过了。
杨郎、徐壁，两个御史之死，痕迹被漕运衙门彻底抹去，不过，海瑞也没想着从御史之死查出漕运上的猫腻。
反而要从漕运上的猫腻着手，抓到了人，那御史之死早晚都会清楚。
此时此刻，海瑞拿到了账簿，上述牵涉到的官吏，多出自漕运衙门，证据，已经够了。
可以动手了。
纤户们还在震惊、懊悔，口口相传之下，御史杨郎之名渐起。
海瑞却交代锦衣卫士，马上遣几人去往金陵，漕运衙门是有兵丁的，光凭他和锦衣卫是拿不下的。
在盐城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漕运衙门的人耳目再闭塞也会知道，何况人家本就在找自己。
幸好，盐城到金陵八百里，盐城到淮安治所山阳三百里，但金陵到淮安，却只有四百里。
有心算无心，海瑞认为来得急。
但在前往山阳前，海瑞必须安抚盐城纤户，以及整条运河上的纤户。
而方法很简单。
数十个锦衣卫士押着沉重地银车缓缓而来，有许言的两万两纹银，也有两个护漕使的近万两纹银。
当车马停止，锦衣卫士打开那一个个银箱，在大日照耀下，晃的人睁不开眼。
两岸的官、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银子是冷的，但攥在手里，心却是热的，这么多银子出现在面前，谁能不动摇？
要不是慑于海瑞的威风，慑于锦衣卫的绣春刀，此地立时便要乱起来。
“本官海瑞，蒙圣恩，擢为大理寺卿兼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查察运河阻塞一案，今盐城真相已明，大案可以结陈。
盐城知县许言，护漕使吴二、王三，官漕勾结，合谋邀结朝廷银、粮，以致运河梗阻，漕运不兴，民生凋敝，实为恶中之首，今已遣卫队押解进京，听候处置。
然，许言、吴二、王三纵灭九族，亦难平息这运河枯骨之冤，先流官盐城者，本官亦会上奏朝廷追查到底。
以上，亦无法洗刷百万漕工之冤。
本官奉旨钦差，吾皇万岁旨意，便宜行事，逝者已逝，生者将息，所墨护渠、护漕粮饷，朝廷补于尔等。
所在漕之家，皆可得十两之银，以作家资，奖尔与后世，永世不再护漕、护渠。”
两岸一片肃静。
没读过一天书的纤户们，不懂海瑞说的话是何意，但这时的运河上，有的是识文断字的人，或许没有功名，但也能听懂海瑞的话，随后便讲给其他人听。
当纤户们听到海老爷要给所有漕、纤之户发放十两银子，且永世免除护渠、护漕役制，两岸瞬间沸腾了。
银子，是纤户们族谱上都没有见过的色，今日，不光见到了数以万计的银子，还能得到其中之一。
十两，那是十两啊。
护渠、护漕，是纤户们的苦难根源，当永免渠、漕的话传开，无数纤户泪如雨下，解脱了，两百年了，终于解脱了。
一个又一个纤户跪倒，如山倾一般，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万岁”之声一起。
两岸、运河，谁都不能“幸免”，一道山呼吾皇万岁。
海瑞撩袍，向北而跪，心中的大石落定，民心可用。
运河，是百万漕工生命所系不假，但偌大的运河，埋葬了无数枯骨，凡事，受益者总是少数，苦难，才是大多数。
活剐了那王二，是海瑞的威。
给银，解制，则是海瑞的恩。
或者说，是当今陛下的恩威。
两相并济，盐城的纤户心悦诚服，以一城，影响一河，等着时间流逝，盐城之事传遍运河，当绝大多数纤户渴求陛下恩德，仅需陛下一旨，运河便能平定。
那些既得利益的少数官、漕，别说兴风作浪，就连浪花也别想泛起来，擎等着朝廷问罪。
前提是，朝廷能通过他的《治河疏》，改漕入海。
为官数十年，海瑞已然看清了世间的本质，胜利总是自上而下的。
他能起复，是朝中有人想让他起复，他能总理运河，是朝中有人想让他总理运河，而他今天能震动朝廷，也是朝中有人想让他震动朝廷。
哪怕他贵为九卿之一。
但海瑞心中早就没了苦涩，高声道：“分！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