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破平静的来电

公元2030年,重海镇

初夏的风裹着柳叶的涩香,在孩童追逐的嬉闹声里打着旋儿。镇民们脸上漾着蜜糖般的笑意,仿佛连阳光都浸透了祥和的釉彩——直到镇东头那户姓重的人家,电话铃如刀锋般划破了凝滞的时光。

我叫重明武。父亲接起电话时,免提键亮着幽微的红光,像黑暗中蛰伏的独眼。电流的杂音中,远在重阳镇的姑母声音像被砂纸反复打磨,每个字都在发颤:

“‘灾’...它要醒了...“

听筒里突然爆出瓷器碎裂般的锐响,接着是牙齿磕碰的细碎咯咯声,

“带小武回来!否则谁都——“

癫狂的尾音戛然而止,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父亲攥着话筒的指节泛出青白,仿佛握着的不是塑料外壳,而是烧红的烙铁。沉默在客厅里疯长,攀上墙壁泛黄的家族合影——照片里姑母站在最边缘,她的脸被水渍晕染成模糊的灰斑。十四年来,她从未踏足重海镇。那些稀少的探访记忆里,父亲总在黎明前唤醒我,穿越三百里盘山公路时,车载收音机永远沙沙作响,仿佛刻意用噪声填满所有提问的空隙。此刻我才惊觉,那不是疏离,是刻在血脉里的阻隔咒。

“叫你母亲。“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锁簧在锁孔里强行转动,“该去重阳镇了。“

母亲系着靛蓝印花围裙冲出厨房,刚宰杀的活鱼在瓷盆里拍打尾鳍,溅起的血珠在她裙摆绽开北斗七星的诡异图样。当父亲吐出那个浸透寒气的“灾“字时,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一把扯过我的胳膊撞向车门。我的手腕瞬间浮起三道淤痕,像被冰凉的铁钳啮咬过。

越野车在省道上化作一道银色箭矢。后视镜里,父亲下颌绷紧的线条像淬火后冷却的刀,轮胎碾过龟裂的沥青路面,发出困兽濒死的呜咽。初夏的风依然裹挟柳香,可车窗外的风景正悄然异变:熟悉的稻田翻涌起病态的墨绿色浪涛,防风林扭曲成佝偻的鬼影,电线杆上栖满哑声的乌鸦——它们的眼珠在暮色中泛着凝血般的赤红。

当锈蚀的“重阳界“石碑掠过视野,父亲喉间滚出一声浑浊的喘息。那声音沉甸甸砸进我耳膜,竟像墓穴封石落下的闷响。

暮色如泼翻的砚台从地平线漫溢。父亲猛地降下车窗,铁锈与腐殖质混杂的腥风灌入车厢。我抬头望去,镇子上空积压着铅灰的云层,云隙间漏下的不是霞光,而是粘稠的、血浆般的赤红,将整片天空染成溃烂的伤口。路旁“国家级医疗健康产业新高地“的广告牌在红光里扭曲变形,电子屏上“长寿之乡“的标语正闪烁乱码。

车拐进姑母居住的旧街区。街道异常空旷,每扇窗户都挂着厚重的防光帘,唯有墙角新砌的砖块缝里渗出暗红苔藓,如同干涸的血迹。父亲突然急刹——

一只黑猫正蹲在路中央啃食什么。车轮碾过的瞬间,它叼起半截灰白物体跃上墙头。借着车灯,我看清那是只被啃掉皮肉的人类手骨,无名指上套着褪色的黄金戒指。

“别看!“母亲猛地捂住我的眼睛,可掌心冷汗早已渗进我睫毛。她腕间的银镯触到我的太阳穴,刺骨的寒意直钻脑髓。

车停在爬满枯藤的独栋小楼前。院门虚掩着,门板上用朱砂画满交错的符咒,像血管网络般搏动着微光。父亲推门的刹那,铁铰链发出垂死者呻吟般的锐响。庭院中央,姑母正背对我们跪在井台边。

她身上那件褪色的蓝布衫已烂成布条,裸露的脊骨如锯齿凸出皮肤。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头——

左眼眶只剩黑洞,右眼却肿胀如熟透的荔枝,瞳孔里游动着针尖大的金色虫豸。“来了啊...“她咧开牙齿脱落的牙龈,粘稠黑血顺着下巴滴落,“祠堂的...镇物裂了...“

话音未落,地底突然传来擂鼓般的心跳。井口喷出漫天猩红水雾,在水雾凝结的刹那,我看见无数半透明婴孩的手正从姑母溃烂的眼窝里钻出,朝着我疯狂抓挠。

父亲突然将我拽向身后。他解下脖颈的玉牌按在井沿——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家纹:茱萸枝缠绕滴血的门扉。玉牌触到青石的瞬间,整口井骤然沸腾,井水化作血浪冲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