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正名之谏

自严嵩倒台以来,“严党”二字便成了这偌大朝堂的禁忌之词。

如今潘季驯公然提起,并且声嘶力竭,一时间,引得朝堂上诸公面面相觑,但却并无一人敢言语。

他们哪一个不是为官多年,对于政治斗争的手段早已经深入骨髓。

自从扬州的血尸入京后,虽然没有直接出面,但都在暗中注意着动向。

昨日邸钞的内容,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对于潘季驯口中的“张党”更是心知肚明。

只是如今潘季驯故意将“张党”和“严党”放在一起,倒让他们不敢随意表态了。

毕竟张居正生前权倾朝野,更是皇帝的老师,他们都在等皇帝的态度。

万历帝接过冯保递上来的奏章,随意翻看了一番,便抬眼看向首辅张四维,意思也很简单,“内阁诸臣都在,让大家议一议吧。”

明白皇帝的意思后,冯保的双手颤抖地接过奏章,颤颤巍巍的朝着张四维走去。

冯保拿着奏疏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太清楚清流的手段“昔日的盟友张居正尸骨未寒,自己便成了众矢之的,若任由朝臣议罪,恐怕连全尸都难留。”

为何会出现所谓的“诛张党”案件,冯保心中跟明镜似的。

无非就是张居正旧人与清流们的斗争手段而已,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不过是他们斗争的棋子。

若换做平时,最多也就是皇帝碍于情面,罚些俸禄罢了,但若真任由朝臣决断,恐怕自己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自己曾是张居正的政治盟友,如今大势之下,自己无疑成了清流直接针对的目标。

将奏疏递给张四维后,他偷偷看向万历帝,却见皇帝一脸泰然,仿佛所谓的“诛张党”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你们愿意斗,那朕便看着谁更胜一筹!

顿时,冯保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帝,此刻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了。

张四维拿起奏章,细细的看了起来,看的很慢,就连一旁等着的阁臣都有些着急了。

此种奏疏,张四维每天要处理的有很多,但独独这一封,慢的有些反常。

就在众人等的坐立难安的时候,张四维终于将奏疏合上,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这才终于开口:“诸位,王大人的奏疏中,言明东厂‘监’字秘文出现在锦衣卫的刑具之上,怀疑东厂监视天子亲军。”

说到一半,张四维抬头看向冯保,见对方正低着头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了眼皇帝的脸色,继续说道:“根据奏疏中附带的尸格,确有其事,但东厂监视天子亲军,尚为猜测,并无实证。”

“并无实证?”

冯保口中呢喃。

对于张四维的话,他十分惊讶。

张四维竟然没有借机发难,这显然超出了他的理解。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张四维等新内阁班子的攻诘。

与冯保截然相反的是潘季驯等人,听到张四维的话,所有人皆是怒目而视。

王篆拖着年迈的身躯,气愤的站起身,用手指着张四维,刚要开口,便被张四维抬手打断:“王大人息怒。”

随后扫视一圈阁臣,将手中奏章传阅下去,厉声说道:“虽无实证,但凡事并非空穴来风,着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理。”

说着用手在桌上重重敲击,“记住,要实证!”

张四维的话,犹如雷霆,狠狠的击在冯保心头上。

方才张四维的话已经很直接了,再加上他的神态,冯保丝毫不怀疑,刑部和大理寺,无论采用何种手段,都会将“实证”拿到手的!

这就是大明的官场,真相往往取决于掌权者想看到什么。

张四维话音落下,朝堂上百官神色各异,他注意到沈鲤、于慎行等人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

随后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那封《扬州漕运贪污疏》,高高举起,盯着沈鲤的目光,淡淡开口:“今日的早朝,确实热闹,老夫手中也有一份奏折,是弹劾户部侍郎周世昌的,沈大人不妨先看看。”

说完,便将奏疏丢给沈鲤,而后静静等着对方表态。

而这一切,都被申时行尽收眼底,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张四维的平衡手段。

以沈鲤为首的清流,看着张居正旧人与张居正昔日盟友东厂争斗,坐收渔翁之利,这不是张四维愿意看到的。

沈鲤神色一怔,慌忙接过奏疏,越往下看,神色越是凝重。

奏疏上,将周世昌是如何通过族人也就是扬州商户,进行漕粮贪污,如何运作,如何抽成,如何躲避沿途漕兵审查,上面都记载的十分详尽。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周世昌竟然还通过漕运,进行走私,奏疏中如何联系女真,哪里交易,如何交易,详细的仿佛查案之人亲身经历一般。

不仅如此,除了奏疏外,还附带有扬州商户周胥的认罪状。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那便是周世昌漕运贪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他满脸疑惑的看向张四维,和周世昌同为户部侍郎,这些事,他早就知晓,甚至他自己也不干净。

他疑惑的点和张四维一样,明明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案发?

不过在片刻之后,他便读懂了张四维的眼神,猛地跪在地上,拱手道:“周世昌漕运贪污,走私卖国,证据确凿,臣请依律惩治!”

万历帝脸上带着笑容看向张四维,“内阁如何看?”

张四维身躯一震,面向万历帝,正义凛然道:“既然证据确凿,按律当诛,抄没家产!”

万历帝点点头,毫不在意的开口:“准内阁所请,司礼监批红!”

“是。”

冯保连忙拱手。

张四维突然转变话题,眼看“诛张党”案就要被轻飘飘揭过。

王篆踉跄出列,斑白的须发因激动而颤动。

十年了,自张居正推行考成法起,他便以门生自居,今日若不为恩师正名,他有何面目去见泉下故人?

“圣上,臣还有事启奏!”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继续开口:“张元辅生前为朝政鞠躬尽瘁,事必躬亲,如今却遭遇无端陷害,若不为其正名,恐伤了天下学子之心,寒了天下百官之情。”

“故,臣请为张元辅追赠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