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爆出个火星子,在寂静里格外清脆。
周京洄的目光在沈今遗微僵的侧脸和叶祭留冷峻的眉目间转了个来回。
忽然咧嘴一笑,“巧了不是,昨儿刚跟二爷约好来尝新菜,今天出门就碰见沈小姐。”
他边说边往沈今遗那边踱了两步,喉间压着三分戏谑,“您说这事赶的......”
叶祭留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轻移,淡淡扫过沈今遗攥紧帕子的手,最终落在她脸上。
微微颔首,“既然来了,就一道坐吧。”
男人声音温淡,言辞客气礼貌,既周全了礼数,却又透着谁都能听出来的冷淡。
沈今遗抿了抿唇。
心里暗恼周京洄擅作主张,面上却不敢在叶祭留面前显露半分,只得低声道:“那就叨扰了。”
周京洄拉开她身侧的椅子坐下,“沈小姐别拘着啊,二爷都发话了,再客气可就是不给面子了。”
他话里余音还未消散,一旁,正垂眸洗手的男人,指节却突然在铜盆边沿一叩。
原本候在屏风后的侍者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询问,“二爷,水温不合适?”
叶祭留并未抬眼,只是将浸在水中的手缓缓收回,水珠顺着冷白腕骨滑落,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他接过热毛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声音沉静得辨不出情绪,“尚可。”
侍者这才松了口气,却仍保持着随时听候差遣的姿态。
沈今遗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她早听说过叶家在四九城的地位,但亲眼见到这种近乎刻入骨髓的尊崇,还是让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周京洄忽然凑到她耳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沈小姐现在信了?这位爷的讲究劲儿,可不是装出来的。”
沈今遗稍稍往旁边挪了半寸,唇角噙着得体的浅笑,“倒是衬得某些人轻佻作态了。”
周京洄碰了个软钉子,不恼反笑,“沈小姐这张嘴啊......”
王经理适时推门而入,截断他话音,“二爷,您常用的那间已经准备好了,那两坛梅酒也按您的喜好温好了。”
叶祭留正用镊子拨弄香炉里的炭块,闻言手腕一停,随手将镊子搁在青瓷托上。
“不必费事,就在这儿罢。”
王经理垂眉应声,“那我这就去取酒。”
周京洄故意拖长了语调,“二爷一来,我这待遇直线下降啊。”
叶祭留平静的瞥了他一眼,旋即起身拂了拂衣袖,缓步踱至茶案前,随口问道:“明前龙井还是白毫银针?”
红泥小火炉上,紫砂壶正冒着袅袅白气。
周京洄懒洋洋地往后一靠,“龙井吧,就爱那股子鲜灵劲儿。”
男人目光在沈今遗湿透的袖口短暂停留。
随后从茶盘中取出一把乌木茶则,舀起一勺茶叶,“冬日畏寒,还是银针更合适。”
茶匙与杯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京洄指尖在膝头随意敲了两下,长叹了一口气道:“得儿,当我没说。”
他又偏头看向沈今遗,眼尾含笑,拖腔带调地“啧”了一声,“看来这江南宴以后是没我位置了。”
沈今遗望着蒸腾的热气,没搭理他。
周京洄耸耸肩,识趣地转了话题,“听说沈小姐在准备《浮生》的试镜?”
沈今遗侧目,“周总消息倒是灵通。”
周京洄斜倚在黄花梨圈椅上,手机在指尖转了个圈,“事关沈小姐,我都格外上心。”
窗外风雪渐急,梅枝在风中簌簌作响。
叶祭留将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海,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玉容器中微微晃动。
状似不经意的开口,“《浮生》这部戏周氏有投资。”
沈今遗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叶祭留会关注娱乐圈的消息,更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事。
周京洄点她,“二爷的意思是,沈小姐若是有兴趣,周氏的大门随时敞开。”
沈今遗眉头轻轻拧了一下。
她听出了话音。
但,还是婉拒道:“多谢二爷好意,不过我更想凭实力争取这个角色。”
叶祭留不紧不慢地倒掉第一泡。
重新执起壶柄,茶香氤氲间,唇角几不可察地牵了牵。
周京洄闻言嗤笑道:“沈小姐是觉得,靠自己那点实力能比得过那些带资进组的?”
“周总说的或许在理。”
沈今遗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澄澈如初雪,“但我却觉得,靠实力拿到的角色,演起来才踏实。”
“踏实?”周京洄忽然倾身向前。
声音压低了几分,“怎么?当年那个宁愿撕婚书也要进娱乐圈的沈小姐,现在反倒被舆论捆住了手脚?”
沈今遗指尖在茶案上蓦然一紧。
叶祭留执壶的手稳如磐石,腕间的沉香珠却轻轻一荡,“适可而止。”
简简单单四字,叫周京洄立刻收了锋芒。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偏偏还要冲沈今遗眨眨眼,“得儿,二爷护短,我认输。”
叶祭留眼风掠过周京洄戏谑的神情,转而看向沈今遗。
声音沉静如水,“沈小姐。”
沈今遗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膝上,轻轻咬着唇内侧的软肉,“......二爷。”
叶祭留将茶盏推至她面前。
指尖在盏底轻轻一托,是个极讲究的奉茶礼数,“尝尝,今春的头采,取了腊月梅上初雪。”
茶汤澄澈,映出她微微晃动的眼睫。
周京洄突然探身过来,指尖勾过她面前的茶盏,转了个面,“二爷好生偏心,给沈小姐用松烟斋,到我这儿......”
他敲了敲自己跟前素白的玻璃杯,“就成西洋货了?”
叶祭留轻撩眼皮,“你牛饮。”
三个字噎得周京洄失笑,他转头对沈今遗道:“瞧见没?这就是叶二爷的待客之道。”
声音里还掺着几分刻意的委屈。
沈今遗恍若未闻,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清冽,带着微微的梅香,确实是她喜欢的口感。
周京洄撑着下巴看她,眉梢眼角都挂着明晃晃的得意,“如何?我们二爷这手茶艺,可不是谁都能尝到的。”
沈今遗轻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叶祭留波澜不惊的侧脸。
声音比茶汤上浮的热气还要轻软,“没想到二爷对茶也这么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