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宴隐在青石板巷深处。
周京洄推开黑漆木门时,檐角便有积雪簌簌落下,惊动了廊下那对鎏金雀鸟铜铃。
沈今遗伸手接住几片飘摇的雪花。
周京洄收起黑伞,随手掸开肩头落雪,挑眉问道:“沈小姐对选址不满意?”
“没有。”
沈今遗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只是想确认下安保措施,毕竟最近舆论敏感。”
周京洄抬手示意她先进门,唇边勾着浅浅的笑,“也是,沈小姐最近热搜不断,连我这种不关注娱乐圈的都被迫看了几场好戏。”
沈今遗白他一眼,“周总这么关心我,不如直接入股?省的看二手八卦。”
说罢径直略过他朝屋内走去。
转过影壁,暖意扑面而来。
前厅四角摆着炭火铜盆,暗红的火苗舔舐着银丝炭,暖意混着檀香缓缓推散。
周京洄脱下外套递给侍者,他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袖口,“今年的梅开的倒心急。”
沈今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但见东窗外那株老梅斜倚在雪中,枝头几点红蕊灼灼,映着满庭素白,格外醒目。
侍者端来一盆温水走近,随口道:“张师傅早上还在说,今年花期提前,正好可以早些酿新酒。”
他这话接得自然,既应了景,又不着痕迹地透露了厨房的时令安排。
周京洄试了试水温,“张师傅酿的梅子酒确实一绝,配雪天喝正好。”
侍者会意,“周少喜欢的话,酒窖里还有两坛去年冬至开封的,可要现在启了送来?”
周京洄指尖拨弄着水面,余光瞥见沈今遗被炭火映红的耳尖,忽然轻笑,“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沈今遗接过侍者递来的热毛巾,毛巾上飘着淡淡的沉水香,边缘滚着孔雀蓝的锁边。
她轻轻擦了擦手,“周总常来这里?”
铜盆里的水纹晃了晃,映出周京洄似笑非笑的眉眼,“有个朋友喜欢这里的菜。”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主儿挑剔得很,腌梅子要等头场雪停,尝新茶得候谷雨前第三日。”
沈今遗把毛巾叠好放回托盘,不以为意地笑笑,“那你这朋友倒是个讲究的人。”
周京洄低笑一声,抬手引她往后院去。
月洞门外,枯山水庭覆着新雪。
他自然地为她撩开垂落的竹帘,“这还不算什么,他若真讲究起来,连筷子都要按季节换。”
沈今遗跟着他的脚步,轻笑一声,“听着像是哪个世家出来的老古董。”
“更夸张的是......”
周京洄随手拨了下路边的梅枝,积雪簌簌落在他的袖口,他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连雪落梅枝的时辰都要掐算。”
沈今遗挑挑眉,“连落雪都要计较?”
“倒不是刻意。”
周京洄侧过脸看她,眼里带着几分惯常的玩味,“只是有些人天生就讲究,雪,要落在梅上才够意境,茶,要三沸才肯入口。”
檐外铜铃忽被风雪撞响。
她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语气随意,“所以周总今天绕这么大圈子约我,就为了聊您朋友的饮食癖好?”
周京洄未作答,廊下的冰凌却突然断裂。
清脆的碎裂声中一截冰棱恰好坠入她身旁的石缸,惊得缸中锦鲤四散。
沈今遗本能地后撤,还是慢了半拍,袖口被溅湿一片。
恰在此时,庭院深处传来木屐踏雪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廊外三步之遥。
侍者垂手而立,青竹伞沿还在往下滴着雪水,在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周少,包厢已经备好了。”
周京洄立在原地未动,只是从西装内袋掏出震动的手机,接着,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
他冲沈今遗歉意地笑笑,“沈小姐先随她过去,我接个电话就来。”
转向侍者时又补了句,“记得取些炭火送去包厢,让沈小姐烘一烘衣袖。”
“是,周少。”侍者应声。
随即将青竹伞微微向她这边倾斜,为她挡住飘落的雪花,“沈小姐这边请。”
沈今遗低头看向袖口洇开的水痕,若有所思地跟着侍者前行。
穿过回廊时,沈今遗注意到沿途多了不少侍者,个个低眉垂首,姿态恭敬。
转角处,两名侍女捧着鎏金手炉静立,见到她时,行礼的幅度也明显比先前更深了些。
包厢设在二楼最里侧。
门楣的牌匾上悬着“听雪”二字,瘦金体的笔锋里藏着几分魏碑的筋骨,像是执笔之人刻意压着性子写的。
包厢内炭火暖融。
侍者递来一方绣着缠枝梅的丝帕,“沈小姐若不嫌弃,可先用这个擦拭。”
沈今遗接过帕子,“多谢。”
侍者随即转身半跪于案几旁,仔细调整鎏金炭盆的位置,待确认稳妥后,才直起身。
双手交叠在身前,稍稍欠身道:“沈小姐先坐,我去备茶。”
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与周京洄随性散漫的步调截然不同,每一步都沉稳又克制。
沈今遗目光下意识循声转向门口。
随着门扉无声开启的刹那,鎏金炭盆里的火光忽地一晃,升腾的青烟倏然乱作一团。
如同她此刻骤然紊乱的心绪。
叶祭留立在门槛处,黑色大衣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眉目如墨染就,周身带着冬日的寒冽。
他目光徐徐扫过包厢,在看到女孩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沈今遗兀自攥紧了手帕,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忍不住暗骂,周京洄这个混账东西!
这般处心积虑的安排哪里是什么偶遇?分明是早有预谋的算计!
身旁侍者适时打破沉默,“二爷。”
她微微躬身,语气恭敬的近乎谨慎,“周少正在楼下接电话,即刻便来。”
正说着,包厢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周京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包厢经理额角沁着细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跟来的,气息还没喘匀。
前者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突然抬手按住包厢经理的肩膀,将人轻轻往外一推,“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我刚才要的那两坛梅子酒取来。”
他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掐了掐经理的肩胛骨。
王经理立马会意,躬身退出去时,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动作轻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