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好几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水流如注,将窗外的世界冲刷成一片模糊晃动的灰暗。
办公楼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像沉在水底的鬼火。
陆似处理完一份加急报告,办公室顶灯已熄,只剩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孤寂的光晕。
窗外单调的暴雨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
陆似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两秒,指尖划过屏幕。
“喂?”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单薄。
电话那头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声,混杂在哗啦啦的暴雨里。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沙哑得几乎变了调的声音艰难地挤出。
“陆似……是我,顾旻。”
背景音里,是风刮过听筒的呜咽,雨水猛烈敲打硬物的声音。
他显然在室外暴雨之下。
“顾旻?”陆似语调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这么大雨,你在哪?有什么事吗?”
“我在……”他似乎被雨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更加破碎,“我在办公室楼下……陆似……”
“哦?”陆似轻轻应了一声,像听到无关消息,指尖在冰凉桌面敲了一下,“怎么了呢?”
语气平淡疏离。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狂暴的雨声。
几秒钟后,那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豁出去的、近乎崩溃的孤注一掷。
“我喜欢你!陆似!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在跟你做实验……不,甚至更早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已经受不了了!我日日夜夜都不可遏制的想着你……我快疯了!”
他的声音因激动和寒冷剧烈颤抖,语无伦次,字字撕扯:“我知道我不该……当时我还有女朋友……可我就是控制不住!你站在那里,那么安静,那么远!你什么都不用做,我脑子里就全是你!我知道这很混蛋!但我真的……真的……陆似,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求你……看看我……”
尾音带着泣音,被风雨吞没。
陆似拿着手机,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冰冷的玻璃隔绝寒意,挡不住混沌喧嚣。
楼下,办公楼门口前的广场上,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在如注的暴雨中倔强站立。
没有伞,没有雨衣。
雨水像无数鞭子,将他从头浇透。
昂贵的衬衫紧贴身上,勾勒出健身锻炼出的、此刻却单薄无助的轮廓。
他仰着头,固执地望向二楼微微亮着灯的办公室——正是陆似办公室的方位。
雨太大,看不清表情。
只能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在狂风中微微摇晃,像一株随时会被拔起的脆弱植物。
他一只手攥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徒劳地挡在额前。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被遗弃在末日洪流中的雕塑,等待着不会降临的救赎。
雨水冲刷掉“小奶狗”的温顺、“富家子”的光环,只剩下赤裸的狼狈和献祭般的卑微祈求。
电话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带着水汽的喘息,和绝望到极致的等待。
陆似看着楼下那个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身影,那个为了一个幻影,亲手抛弃舒适圈、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猎物”。
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不是感动,不是怜惜,不是爱。
那是一种极其纯粹的、冰冷的满足感
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神性的餍足。
看着他挣扎,沉沦,为了她一句若有似无的撩拨,就将自己撕扯得鲜血淋漓,卑微跪倒在泥泞里。
这感觉,像久旱沙漠尝到甘霖,激活了所有干涸的神经末梢。
比精密的化学反应更迷醉,比任何生理欲望都深入骨髓。
陆似的视线穿透模糊雨幕,牢牢锁住楼下那个身影。
仿佛能清晰听到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每一次雨水砸落的闷响。
一丝极淡、近乎诡异的笑容,缓缓爬上她的嘴角。
没有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兴味和一丝……恍然大悟般的残忍了然。
“呵……”一声极轻的气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逸出唇瓣,被暴雨吞没。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对着话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电流,传到他被雨水浸泡的耳中,带着天真又残忍的困惑。
“顾旻……”
“原来你喜欢被雨淋湿的狗啊?”
顾旻僵住了,沉默了,手臂缓缓垂下。
陆似就这样隔着雨幕和一层楼的距离,看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在湿漉漉的夜色里,越来越固执地、慢慢燃烧起来灼亮着的眼睛。
像一头被挑衅激怒后,终于锁定猎物的年轻野兽。
但还不够。
许久,陆似转身,走出办公室。
脚步不疾不徐。
楼道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一亮起,冷白的光线照亮洁净无比的墙皮。
推开大楼大厅的小门,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雨腥味扑面而来。
顾旻还站在雨里。
雨水顺着他被打湿的额发往下淌,流过英挺的鼻梁,滑过紧抿的唇角。
他全身都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狼狈不堪。可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此刻看到陆似后,带上了一种近乎倔强的孤注一掷。
看到陆似推门出来,站在遮雨檐下,顾旻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激烈的东西——残余的愤怒,被挑起的征服欲,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有某种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厘清的、被强烈吸引的灼热。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陆似!”他的声音穿透雨声,带着被雨水浸透的沙哑和一种不顾一切的滚烫,他向前逼近一步,完全不顾密集的雨点砸在身上,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紧紧锁着陆似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白皙清冷的脸庞。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质问和宣泄,“看着我像条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看着我为了你……像个疯狗一样站在这里淋雨……你满意了?”
雨声哗哗,敲打着地面和不远处的车顶。
陆似站在狭窄的干燥地带,静静地看着他。
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往下滚,像眼泪,可他眼底燃烧的火焰却比任何泪水都更灼人。
那里面盛满了被点燃的欲望、被操控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自毁的孤勇。
真年轻啊。
陆似淡漠地想。
这种不管不顾的燃烧,像一场绚烂又短暂的烟花。
她见过太多,也亲手掐灭过太多。
燃烧得越烈,熄灭后留下的灰烬就越冰冷。
顾旻见她不语,那股被压抑的、混合着征服欲和被吸引的疯狂火焰烧得更旺。
他猛地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米。
他身上湿冷的雨水气息和一种年轻男性特有的、荷尔蒙蒸腾的滚烫扑面而来,极具侵略性。
“看着我!”顾旻几乎是低吼出来,伸手想要抓住陆似的手腕,动作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陆似!说话!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就在他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陆似手腕皮肤的刹那——
陆似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绝对疏离的力度,向后撤了半步。
动作不大,却精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重新拉开了那道无形的界限。
陆似抬起眼,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在感应灯惨白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顾旻此刻狼狈又灼热的模样。
可那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愤怒,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心头发寒的平静。
“游戏结束,顾旻。”陆似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得像冰凌碎裂,“我,腻了。”
游戏……结束?
腻了?
六个字。
轻飘飘的六个字。
像一把淬了极地寒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顾旻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
他脸上所有激烈燃烧的表情——质问的愤怒、不顾一切的疯狂、孤注一掷的灼热——瞬间凝固了。
如同沸腾的钢水骤然被投入绝对零度的液氮之中。
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里面翻涌的所有情绪,在零点几秒内终于被冻结、粉碎,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茫的、难以置信的呆滞。
他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离陆似的手腕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