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微子启别有用心的言论后,坐在上首尊贵之位的太子略感惊讶,他轻轻皱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眉宇间透露出不解的神色。
随后,太子缓缓转头,以一种饶有趣味的眼神审视着易峟,仿佛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到些许端倪。
他开口问道:“王邑之中曾有流言称昜伯的勇武善战不下于恶来,如今又有人言昜伯的能力堪比当年的西土季历。
不知昜伯是否能如季历当年,为中商廓清四土,奋挞不臣?”
太子的话语落下,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一双双意味不明的眼睛纷纷聚焦到了易峟的身上,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易峟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深知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和敏感性。
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微的汗珠,易峟谨慎地回答道:“昜国不过是一个地处北土的小邦,长期饱受四野戎人的侵扰。
人口、粮食等常常遭到他们的劫掠,族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太子的问话让易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如果他回答能,那就等于在自比季历,以目前周人的发展势头来看,这无疑是当众暴露野心,让太子及商人贵族心生戒备。
另一方面,如果他回答不能,也不行。
因为商王的册命词才刚刚在阑宗里宣读完毕,其中明确提到了要昜伯“永厚中商”并听从商王的指示。
此刻飨宴尚未结束,如果公然拒绝太子,无疑是在打纣王和太子的脸。
易峟继续斟酌着言辞,缓缓说道:“臣峟身为昜国的邦伯,对于戎人的侵扰忍无可忍,决心奋起反抗。
在付出了惨重的人命和财物损失后,才勉强将戎人驱逐入山,还郊野以安宁。至此,昜国的族人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机。
与主动出击戎人的西土周人相比,昜国无论是在族人的数量上,还是在对外作战的表现上,都远远不如季历带领下的西土周人。”
说到这里,易峟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日后如果王要征伐某些不臣服的方国,需要臣峟出力的话,臣峟定会同在座的微子等人一样,听凭王的调遣,为中商竭尽所能。”
在提到微子的时候,易峟特意加重了声调,并狠狠地瞪了微子启一眼。
他的心中暗自说道:“微子启,你要是再在太子面前给我戴高帽,把我往火坑里推,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我马上就把你们与周人私会的事情当着太子的面揭发出来,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太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易峟话语中隐藏的某些情绪,他奇怪地瞥了微子启一眼。
只见微子启面色如常地与身边人对饮谈笑,丝毫没有理会易峟愤怒的目光。
或许是易峟那隐隐的威胁奏效了,又或者是微子启觉此事点到为止最好,在太子面前说得太多反而会让太子起疑心。
因此,微子启等人不再提及易峟的事情,而是放开手脚地胡喝海饮、高谈阔论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没过多久,宴会上的商人们便三五成群地聊起了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坐在易峟附近的太子、比干、箕子等人,话题的焦点是当今天下各地的旱情以及南边沬邑(朝歌)的建设进展情况。
他们神色凝重,显然对这些涉及族人命运的大事颇为关注。
面对比干、箕子等人对商王可能会迁都沬邑的担忧,太子耐心地安抚他们说:王之所以大举营建沬邑,是希望能在王邑的南边构筑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从而更好地保护没有城墙的王邑核心区,留在王邑的旧人们无需多心。
又喝了一轮酒后,宴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烈,部分人似乎已经有些醉意上头,相互之间说话也渐渐随意了起来。
或许是微子启、易峟等人的谈话中提到了西土周人,席位距离太子最近的比干,在喝了一口酒后,时断时续地说道:“听闻西土之人擅长稼穑......何不请周人来引导王畿内的耕种农事......以增田产?”
正与箕子对饮的太子听到此话,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此时的比干脸色发红,大着舌头,说话也变得不连贯起来。
太子心中明白,比干可能只是无心醉言。
于是,太子放下酒爵,低声而严肃地说道:“西土周伯昌妄称天命,自立为王,中商岂能与此等不臣之徒往来?”
箕子也觉察到比干话中的不妥,他连忙附和道:“是啊,西土之人面善而心狠,个个包藏祸心。
当年先王好意指引豳人入主周地,如今看来却是如引狼入室一般,后患无穷啊。”
听到了太子和箕子等人的反对声后,比干也惊觉自己一时失言。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微子启、微仲衍等人席位的方向传来阵阵斗酒的吆喝声。
吆喝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在特意嘲笑比干的过失一般。
面对此情此景,比干冷笑了一声,摇头叹息道:“如今王邑内的小辈们,个个都如滞留攸地田猎不归的小子那般,对王畿的灾情和族人的存亡不闻不问。”
比干的话音虽轻,但仍然清晰地传入了易峟的耳朵里。易峟稍微琢磨了一下,便理解了话中的意思。
他吓得头皮发麻,抬头四觑,发现宴席上有不少商人贵族正对着他的方向侧目而视,脸上露出骇色。
就连微子启等人喝酒的吆喝声都戛然而止,整个宴会厅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
在场的都是精明之人,比干话里提到的“滞留在攸地田猎不归的小子”真正指的是谁,大家都清楚得很。
原本处于众人关注焦点的易峟,因大殿内有了比干的惊人之语后,瞬间感到周围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身上的压力仿佛减轻了许多,再无人留心他究竟是北土的恶来还是季历。
“前几日,我途径洹水时,发现水面浑浊且水位不低,不知是何缘故。”易峟首先开口,打破了眼前的沉闷。
在中门前与比干的会面中,比干并未因易峟是外服邦伯而有所冷淡,反而将易峟与小臣媛一视同仁看待,这让易峟对他心生好感。
所以,易峟试图转移话题,让众人不再纠结于其不当言论,为比干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