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药,姜浯搬了条凳角缠了棉絮的凳子,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左凇身边,在她床上伏下去补觉,整个人躁动不安,好不容易才有些睡意就被人吵醒了——是一阵敲门声。
姜浯放开柔荑,起身了,开了门看见是自己的亲卫余一,又看见他旁边的女子,一个穿着浅蓝春日纸鸢纱裙的美娘子,柳静萧。
姜浯还记得她的姐姐柳静明,澶如沉水,有几分梵境仙的感觉,脸是不如柳静萧的楚楚动人,但那种气质万里也挑不到一,要是她没嫁给姜沉,姜浯肯定是纳娶她做侧妃,而不是柳静萧。
“余一。”
余一看了自己主子眼色,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生硬着给柳静萧披了上去,柳静萧一个闺阁女儿怎么能穿外男的衣服,可这也不该是她一个女儿家脱衣的地方啊,脸都要憋红了,却听到前方蓝锦袍的青年说:“冒犯了柳娘子,不过今日浮云楼见了血光,拿余一的公服压压邪祟也好。”
“过来。”姜浯又淡淡丢下两个字,往对面的厢房去,柳静萧小碎步跟了上去,姜浯坐到了厢房的首席,柳静萧刚要往两边坐,姜浯两指上下一划,指着光秃秃的地板,柳静萧咬了咬牙,跪了下去。
姜浯离开七年,她就被捧了七年,久别重逢他就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女人这样对待她,搁谁心里都难受。
本来这件事跟她就没关系,只是贵妃在这安插了人为她搜集情报,姜浯不可能坐视不管,只是想不到左凇今天会到这里来,左凇受伤了他很生气,“说说吧,那群刺客是怎么进来的?”
“三哥儿可信此事与静萧无关,刺客也不是浮云楼的人?”柳静萧看着姜浯,满目星光浪漫灿烂。
“我不在乎到底是谁,只知道她受伤了,我就不能放过你们任何人。”
柳静萧看着他淡淡地说着最狠、最深情的话,往前跪行了两步:“哥儿此事绝对与浮云楼无关,给静萧十日,静萧定协哥哥一同查证,给哥儿一个交代。”
柳静才,临安郡主的长子,如今做了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一共就两个少卿,另一个就是临安王世子,要不是大理寺卿是左氏旧部,这大理寺就要成临安表兄弟的天下了。
偏偏柳静才娶的是香茗县主——小嬢嬢的义女,那是又跟官家贵妃站在了对立面,又跟夷王做对,偏偏他又喜欢得紧。于是这家就形成了长子站小嬢嬢这边、次女站官家贵妃这边、三女站夷王这边的尴尬局势。
姜浯显然心情更不好了,想丢柳静萧一个人在这跪上两三个时辰。
同时左凇醒过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按理也不该这么早醒过来,睁眼却看见这华丽却不知所云的地方,三步远站着的就是她曾经的护卫——余一。
再往边上扫,看见锦彩柱子旁边站了个没见过的男人,男人低头把脸掩住了,只有一只有牙印的手在打暗号似的——左凇是看得懂的。又见其人大拇指指了指门外,左凇才回过神来,嘶哑地声音轻轻唤:“啊余,啊余。”
余一的听觉极其敏锐,怎么可能听不到,啊余一出口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立刻就滑跪过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少女,少女却笑了:“带我去找他。”
要是别的人,余一肯定听姜浯的,但这是他的小主人左凇,他从来没有违反过她的话,也顾不上姜浯的留言,给她披上斗篷,刚想背她又想起她现在身份特殊,只能叫几个女使搀扶左凇往外走。
余一知道他小主子的腿疾,是从高空摔下去又被接上,从元月开始长达百日在神武大街游行,到现在应该算是老病隐疾了。
小主子藏的也挺好,左凇其实是余一在街上偶然遇见,余一觉得她似曾相识,随便胡诌了个罪名,带进王府的。
到了门外,左凇惨白的面色与白粉墙不遑多让,气色也差,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咳嗽,她连忙从余一手里接过手绢掩住嘴,弯下腰,又连着咳了好几声。眉头浅皱,肩膀微颤,当真有西施捂心的柔弱美,惹得人又是心疼又是心喜。
里面的明显是听到这声了,那道柔柔地女声也停了,左凇捂着手帕,让人扶自己进去,路上就撞上了姜浯,姜浯看向她的眼神有一点高兴、愤怒,不一会却有更多的疼惜,一把揽上她的腰,揽住她的双腿,带她往回走,说:“这里面没生火。”
左凇现在动作都迟钝了,更别提跟怎么样也打不过的姜浯唱反调了,顺从着被他放到贵妃榻上,裹上他的厚厚的袍子,上面满是他的余温和淡淡的紫檀香气。
又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拿着帕子给自己擦脸擦手,很柔很柔,很轻很轻,是个人都会心动。
“当年我在展翼礼上一飞冲天,可雪氏军队来了,雪老将军一句‘缉拿叛贼’,我被我从一丈的高空射击,摔到了草地上。”左凇慢慢逼近姜浯,看着他殺媚深邃的凤目,似笑非笑问,“殿下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展翼礼,左氏是机关世家,每个族人在八岁的生辰礼上都要使用爹娘做的机甲翼,飞行。
雪老将军,姜浯的外祖父。
“抱歉。”姜浯指尖发白,他面对左凇,好像除了吵架以外,只有单方面的愧疚。
“这还不是殿下的错,”左凇退了回去,静静地靠好,好像思虑周全,“殿下不会错。”
姜浯看着她惨白的面色,再大的火气也憋了回去,只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说,我听着。”
左凇:“我想听玄宗与敦成慈太后的故事。”
姜浯脸色却还是淡淡的:“你想听哪一段?”
“不想听了。”左凇原来只是想气一气姜浯的,但这根本惹不到他,而且她并不相信姜浯说的。
这些坏的很,骗了天下人,如果玄宗对姑奶奶很好,那姑奶奶在弥留之际就不会跟她说:“小凇,不要沾惹皇族,就算是接旨后自裁,也不要嫁进来。”
就不会在弥留之际喊着另外一个名字——姜却。
姜浯半阖着眼看着这个病怏怏,墨色蒙浓的眸子掩在根根分明、细长繁密的睫中,他攥住了她的手腕:“你腿怎么样了?”
“殿下还为我配过轮椅,怎么不知道这些?”
配轮椅这事是发生在百日游街的第一天,那一天的结束是在傍晚,少年余一立刻就抱小左凇回了夷王府,因为陛下的恩旨写的是,只要左凇在姜浯身边便无罪无过,再有犯皆由姜浯担待。
武宗宠爱这个嫡子,下这样一道旨应该就是随随便便的事,可余一知道姜浯为了这一道旨,在太极殿外跪了三天,左凇百日游街的日子,他不得回府不得见她,只能在昌博馆用心读书。
回去便看到了那机关轮椅,小左凇火气本来就大,拿起桌上的瓷器就往上面砸,却憋着一句话没说,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余一围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哄她,她才抽咽问:“台台呢?找到台台了吗?”
四年前的春闱是左凇多年来唯一的慰藉,可台台并没有露面,也是,台台露面登科可以保护他的表姊皇后嬢嬢,但他受到的威胁肯定也更多。
“除夕夜,你怎么解释?”姜浯放下了帕子,静静地看着左凇,左凇很直女,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姜浯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只知道姜浯没干两件人事。
“台台是小名,赵祝台是大名,他们有什么关系?”左凇傲,不是显摆于人,更多是孤芳自赏的傲骨铮铮。
“可他和元吉有几分像。”
“……”
“所以,赵祝台是跟你相约而来的?”
“为何?”
“你在找何元吉,找四年前的状元郎。”
“嗯。”
“小嬢嬢和虞同侪都在找他,你完全可以通过她们的手去找,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赵祝台身上。”姜浯问。
“……”
“阿轮。”
“嗯?”
“你心情不好。”
“嗯。”左凇点头。
突然姜浯伸出手把左凇摁进了怀里,左凇直接往他胸口上咬,他的肉不是她这样软软的,感觉更多的是强健的肌肉,废牙,姜浯却没往后缩也没把她推开,就忍着。
姜浯反而说:“咬两口就好好睡觉,明天我带你回府。”
左凇被摁得死死地,但躺在姜浯怀里,头枕胸肌还挺舒服的,她又不是个特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人。
姜浯的身体却越来越热,搂她搂得越来越紧,问:“那九年你都在哪,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我去过沉堂,见过……”她皱起了眉,姜浯立刻把她放回床上,背过身去,左凇看了一眼柱子边上的男人,半懵半懂说,“浮云楼有…有小姐。”
姜浯脸有点红了,丢下一句“我下半夜过来”就走了。
姜浯还不懂这些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邵侧妃,邵侧妃比他大一点,是邵侧妃教会他这些,也就是说这种事姜浯不会自我解决,该是去找活好的小姐,但他没去,反倒叫走了柳静萧身边的云栽。
这也是晋中习俗,妻妾的贴身女使通常是给主君做通房的,她们通常比自家主子更懂这些。此举也算是给了柳静萧一个交代,告诉柳静萧,他会娶她过门。
她统共才见过姜浯几次,话都没说上过一句半句的,直到姜浯让她脱衣她才敢确定姜浯今夜要她,怪想不到的,自家主子觊觎多年都只能卑躬屈膝的人物,就在今夜折腾得她腰酸背痛。
姜浯起身,她立刻起来服侍姜浯穿衣,姜浯里头穿着亲肤的素绸长衫,外面披着斗篷,打量了她满是青紫痕迹的身子两眼,他没吻过她,甚至没吻过任何妻妾,“一会再去沐浴更衣,好好歇息。”
也就是别管柳静萧还在对面跪着的意思,云栽点了点头,姜浯就走了,回去守着左凇了。姜浯只看见了跪在床边的余一,余一告诉他,她刚睡着,姜浯问:“余一,我要是强了她,你怎么办?”
余一愣了下说:“我现在就把柳娘子叫过来。”
余一知道姜浯是一个宽厚的丈夫,对所有妻妾都温和,同时也是个痴情种,对这些妻妾没有情,只有分。
姜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说:“放心吧,我不会那样对她。”又揭开帐子,笑吟吟对睡着了的小美人说,“我爱你,我不诳你。“
左凇又翻了个身,姜浯抱稳了她没让她滚下去:“她小时候睡觉也不老实?”
“……”我说她小时候是跟何少君睡的,你会不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