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最是不留情,转瞬间九年就过去了,曾经孤立无援的东昌王建功立业,威震一方。
他上奏回京,见过皇帝,就去了泓澄县主府,
皇帝造反后,将先荣帝贬为昌陵王,大公主姜明斛贬为县主,其余人都只能称郎君、娘子。泓澄县主考中秋闱魁首,才得了县主府,大部分是住在青山别府,只有三公主姜明娇被软禁在了红山别宛。
姜明斛早得了擒方的信儿,知道姜冥隋一会要来见自己,就沐浴更衣去了。她看着琉璃镜里的自己,满眼希冀地笑了笑,摸了青丝又摸发饰,再转视嬷嬷:“嬷嬷,好看吗?”
嬷嬷是虞皇后(现在是昌陵王妃了)留给她的,面容和善,“好看,这藕、白二色显得县主颇为高雅窈窕,风华绝代。”
姜明斛今年十八,出落的像象牙打的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高雅窈窕的同时有着不可比拟的骄傲、大气。
“好。”姜明斛笑了笑。
县主府里有一条长倦湖,湖畔的红木亭子里,蓝色鲤鱼圆领袍男子和娘子相对而坐。娘子梳着三丫髻,戴着一支白玉簪,肌肤白皙,长相清秀。
她如泉水般清甜地声音,柔柔道:“今日可算是能见县主一面了,我定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美貌佳人,叫殿下日思夜想。”
她笑得灿烂,总往西边的小石子路那看,眼中尽是希冀。
想起姜明斛,姜冥隋禁不住嘴角上扬,眉飞色舞道:“等她来了,你就知道了。觉年虽不热情,但很善良,聪颖出众,果断神武。如果她是男人,成就定然大于我。
“就有一回,几个同侪想要在试考上行舞弊之事,被她当场发现,她检举了他们,最终那几个人退学的退学,禁闭的禁闭。之后,这些人想报复她,就在一回骑射考核上,对她的白马上动手脚,你猜怎么着?”
娘子一脸的期待:“怎么样了?她肯定发现了,然后又教训了她们一顿对不对?”
“岂止?”姜冥隋一笑,眉飞色舞。
远处,姜明斛穿着白色刺绣褙子,藕粉珍珠抹胸,菖蒲色染缬百迭裙,提着裙子,放快了脚步,一个香囊没系好,掉了下来也没有在意。
阶绿连忙捡起,轻声喊:“公主慢点,东西都掉了,等等奴。”
“快…”姜明斛骤停在假山下,在看见亭子那一刻,停下了脚步,心头一怔,看着亭子里有说有笑的二人,眸光顿时就黯淡下去了,肩微颤着冷笑,放慢脚步一步步走过去。
姜冥隋下意识的往这边看,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宁如静风的少女,她冷笑说:“东昌王殿下,一别经年,恭喜抱得美人归啊。”
他知道她生气了,一把扯过她的衣袂把她揽进怀里,在他耳边柔声问:“我抱你回去行吗?姜大美人,我爹爹娘亲都想见你。”
姜明斛有些呆滞,脸一红,轻轻把他推开,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见了跪伏在一边的小娘子,“她是谁?”
“宋惜音,字文浅,宋家女。”姜冥隋一丝不苟的回答,姜大美人却不大买账,于是他给宋惜儿使了个眼神,让她自己解释。
宋惜音不卑不亢,“民女与殿下清清白白,就是王师与夫人也知道,请郡主明鉴。”
“嗯。”姜明斛打量了她几眼,不怎么出众,小娘子的小家碧玉罢了,她也不好刁难她,毕竟宋家宗子是姜冥隋坐稳王位的一大助力,“后厨备了午膳,宋娘子是进宫呢,还是留在县主府吃?”
贵仪宋氏是东昌女,宋惜音的族姊,也遣人请她进宫一叙,毕竟她跟东昌王亲近,后妃还是要有娘家可依靠的。
因为当年废帝师的运作,朝廷变革一新,如今王爵势力最强的是东昌王,君爵势力相互制衡,也就相当于士族相互制衡,皇权一直在扩大。
宋惜音想了想,朝二人屈屈膝,“臣女就不在这打搅殿下和县主了,臣女告退。”
“再见。”姜明斛笑了笑,搀上姜冥隋的手臂,唤道,“仲宁。”
姜冥隋笑了笑,“这九年,你过的怎么样?”
“还可以,”姜明斛想了想,“我同母家常来往,他们对我都很好,也没人敢上门挑衅,你放心。”
“那就好。我跟官家说了,把东昌王府迁到县主府旁边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把他打回去。”姜冥隋忽然有点幼稚,姜明斛笑了。
若是有人敢上门挑衅的话,那当年威风凛凛的三公主不是完了么?
红山别宛就是京城的一个小角落的荒败院子,皇帝对韩信安唯一的仁慈,就是将她葬在了那里。那里还有韩信安生前的几个心腹,不过都被皇帝割了舌,挖了眼,他们负责伺候姜明娇的饮食起居。
皇帝并不管她。
好在这些人忠心,教得她懂进退、知分寸,脱胎换骨,再不是当年的小公主。
宋惜音见到了族姊贵仪,“姊姊,我不想住在宫里,听说柳贤妃与左宸妃斗的如火如荼,我怕。”
柳贤妃是潜邸旧人,因生育官家长子,位居后宫最高位,为人善良大方。左德妃名曰左青留,年方十七,乃当今湘楚君嫡女,因着家族的强大与官家的宠爱,横行霸道。
她们之间还有位孙德妃,多年来郁郁寡欢,就这两日的事了。
宋贵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笑说:“妹妹,我们是东昌人,与她们潭州、榆林无甚瓜葛,你不用怕。姊姊一人在皇宫中,才孤苦伶仃,你就当陪陪姊姊,留在宫中吧,姊姊跟官家请示过了。”
“官家也管后宫的事么?”宋惜音不解,她就不曾见爹爹管后院的小娘们。
“说穿了,我们这些嫔妃只是为皇族开枝散叶的,是官家的奴,官家不管谁管?柳贤妃也不过是协理六宫。”宋贵仪面上浅笑安然,眼底苦哈哈的。
宋惜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轻声说:“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官家好辛苦,希望早日立后,为官家分担分担吧。”
“能者多劳。”外头穿了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随后是内官高呼的陛下驾到!
宋贵仪拉着宋惜音朝皇帝跪下叩首,语气中有敛不住的庆幸,“妾/臣女拜见官家,官家万福。”
皇帝抬手示意她们起来,自顾自坐下,“娘子用上膳了,这一桌子倒是齐鲁特色。”
宋贵仪浅笑,垂眸道:“妾也是怕家妹初来乍到,用不惯京城的膳食,叫官家关心了。”
“嗯。让你的大宫女替她收拾闺阁,就在偏殿住下吧。”皇帝吩咐着,又转视宋贵仪,“坐,吾有事同你相商。”
宋惜儿乖乖出去,肚子却咕嘟叫,于是低声问身侧的宫娥,“虹华宛有小厨房么?我还饿。”
宫娥淡笑,“奴一会带娘子去御茶膳房吃东西,那里可有不少好吃的。”
里头,皇帝说:“十八年,德妃无功无过,品性温顺,大方得体,依你看,该赐她如何一个谥号,追封何位?”
宋贵仪愣了愣,皇帝是在试探东昌王?也是,湘楚封地被他削得只剩潭州,何况是心师的学生。
“妾不敢妄言。孙德妃陪伴官家十八年,沾惹官家齐天之福,定可渡过难关。”
皇帝勾唇,却不见丝毫笑意,“我看贞静二字就极好,娘子觉得如何?”
宋贵仪头垂的更低,“妾幼年读的《女戒》、《女德》,五年前入宫熟读宫规,知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克己复礼、温顺懂事。故,妾不敢妄言。”
“好。”皇帝点了点头,“就定贞静为谥,追封贵妃。娘子伺候吾沐浴更衣罢。”
“是。“宋贵仪笑如春花含苞待放,跟上皇帝的步伐。
翌日皇帝临走时,下旨晋其为婉仪。皇帝前脚刚走,左宸妃的人后脚就来了,叫宋婉仪过去,却什么也没做,只将她晾在殿外,晾了小半日。夏日炎炎,人差点晕过去。
朝阳殿中,皇帝低头翻着书画,乜了眼眼前女子,“重楼娘子与废帝师、万江长老不愧是近亲,这容色…一绝。”
姜明娇笑了笑,神色冰冷,那双狐狸眼英气孤傲又不乏风情妩媚,比幼时更惊为天人,“官家谬赞,重楼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一张皮子了。”
“怎么会?你娘、你表姨都是大人物,你岂会平凡。”皇帝讥笑,“耽搁了九年的和亲,你可打定主意远嫁安怿,做他范厮意的妻了?”
“重楼有的选么?”姜明娇苦笑,“范择也好,张康彦也好,他们不都厌恶重楼至极么?怪娘亲尸骨无存,表姨为国捐躯,您报不了的恨,不都付诸于重楼?”
“你很明白。”皇帝说不上是赞许的点点头,“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会让陈持之送嫁,这辈子你们回不来晋中。”
“嗯。”姜明娇点头,转身要走又回来,“官家,陈少傅尽忠职守,无功无过,还请官家不要牵连于他。”
“师生情深?”皇帝冷笑。
陈持之就站在殿外,扶住她往外走,低声问:“你怎么样?你若不想,我可以带你离开京城,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然后牵连陈家?”姜明娇苦笑,“陈副将,陈少傅,陈少将军,你们祖孙三代的基业不能毁在我手上。而且你觉得范择不好,他就会觉得我好么?他会折腾的,我们乖乖上钩就是。”
忙完和亲之事,皇帝去了储秀宫,左宸妃从里头跳出来,一头扎进皇帝怀中,“官家你可算是来了,青留做了冰酥酪,官家替青留尝尝味道。”
“嗯。”皇帝乜了眼宋婉仪,“你回去吧。”
宋婉仪知道皇帝不管后宫中的小打小闹,不会为了她,打左宸妃的脸,不甘心也乖乖退下了。左宸妃是宫中一抹旖旎,天真烂漫,从不拘泥于清规戒律。
左宸妃拉着皇帝的手臂往宫里去,“官家,那个宋婉仪呆呆傻傻的,有什么好?你说好昨夜陪青留赏月,怎么就寻她去了?”
“今晚我陪你就是。”皇帝温和耐心的说着。
左宸妃不依不饶,“那怎么能比?昨晚的月亮是昨晚的月亮,今晚的是今晚的,丢了昨晚,用今晚来补实在不公平。”
皇帝轻笑,“那你想怎么样?”
左宸妃骄纵往他怀里滚,委屈道:“官家就不能多陪青留几个月么?青留才十七岁,日日夜夜独守空房可孤苦了!”
“十七岁,马上就十八了……”他握着她的手,心里却是另一个人,“德妃病重,太医说的日子同你的生辰相近,今年的生辰就不过了。”
“…”左宸妃不大高兴,又想起孙德妃的女儿嘉成公主,只得点头,“官家,青留何时也能为官家开枝散叶?青留都快十八岁了,不小了。”
这些年,侍寝之后皇帝总叫她喝避子汤,说是她年纪小,再玩两年再生也好。
“你这光长岁数,不长心智,不知道得生下如何一个混世大魔王,好歹等你晓得体贴照顾人再说。”皇帝敲了敲她的头。
左宸妃撇撇嘴,“哪里?不过是官家功成名就时,青留才出世,青留哪就那么不懂事,叫官家操心。”
“只有小孩子觉得自己不麻烦。”皇帝风轻云淡的看着玩笑,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听话,你若觉得无聊,也让家中姊妹进宫陪陪你,别让你爹爹担心你。”
孙德妃卧病在床,听了储秀宫的事,白着脸讥笑,连咳了好几下,“左青留怎比得上左重轮。嘉成,你是未曾见过九年前,左重轮挨个抚慰老弱妇孺,亲自为烈士收殓的模样,那真是圣女。嘉成,你若能企及她的万分之一,便可享完事太平了。”
嘉成公主六岁,在榻边哭得泣不成声,“姐姐,你也很好的,你是最早服侍爹爹的啊,爹爹对你怎会无情?就让女儿去请爹爹过来吧。”
“不行。”孙德妃笑着摇了摇头,“爹爹很忙的,爹爹不喜欢太能吵闹的女子。你往后就跟你大哥哥来往,他能纵容你的眼泪,你们兄妹齐心,不管往后宫里再出几个宠妃,也不怕的,知道么?”
“女儿知道,女儿知道…”嘉成擦了擦眼泪,“柳贤妃和姐姐是潜邸姐妹,我和大哥哥也要做一对好兄妹。姐姐,女儿能喊你一声娘么?”
“宫规森严,那是对正宫的大不敬,会惹恼爹爹的,不可以哦。”
“可女儿没有娘娘啊?中宫无主啊!”
孙德妃抬手,最后摸了摸她的脸,“你爹爹心中中宫有主就够了,不要在爹爹面前提她,知…”
话音未落,手已落,嘉成愣在原地。
王族都参与了丧事,姜明娇竟在这被一向软弱的姜珉柔拉了去,“姜明娇,我告诉你,和亲公主的位置你坐不稳的,你配不上范公爷。”
“你同官家说理去?”姜明娇颇有兴致的弯腰平视她,“敢与我独处,你不怕我杀了你,你姨母真的不是冤枉么?”
“你怎么敢在风口浪尖上做事?”
姜明娇笑,“我表姨当年庶族夺魁,可不就是众矢之的,她不一样在风口浪尖行走三年,她所为桩桩件件,哪件不染血?”
“我看你是被关久了,已经疯癫了。”姜珉柔哼了一声,推了她一把出去,“废帝庶女,还是个疯子,不配嫁给范公爷。”
“呵。”姜明娇讥笑,也不知是笑谁,“陈持之,今晚杀她吧。”
姜明斛只顾和姜冥隋聊天,面上不见悲伤,看见她,“仲宁,她有点行尸走肉的感觉,幼时挺开朗的。”
“菟丝花没了依靠,还能怎么样?”姜冥隋很快岔开了话,“马上中秋了,你来我府上过,还是我去你府上过。”
姜明斛轻笑,“我们就隔一条穷巷,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我府上,我做月饼,你府上…我教你做月饼。怎么样?姜大美人。”
还真应了那句,那姓赵的自己不行,还教出姜姓那俩学生,没了天理了。
东后殿中,素华绽放,哭声凄凄。
罗汉床上,柳贤妃失魂地歪着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愁苦,她为嘉成擦眼泪,“嘉成乖,还有本宫在,本宫和大哥哥都会对你好的,不哭啊不哭。”
嘉成不听,就抱着大哥哥哭,大皇子轻轻拍着她的背,眼泪一行行往下流,在他的记忆里孙德妃是一个极其温柔贤淑的女人,对他和嘉成都是极好的。
斜对面的左宸妃不屑的嗤了一声,一旁的邹修容低声说:“他们不就是惺惺作态么?什么潜邸姐妹,仇怕是比我们还深,嬢嬢就任由柳贤妃养嘉成公主去?”
“不然?”左宸妃高傲的仰首伸眉,“本宫乃湘楚君嫡长女,年轻漂亮,盛宠非常,何须像她一样用孩子来牵住官家?本宫以后会有孩子的,会有很多。”
邹修容点了点头,“也是,嬢嬢宠冠后宫,令尊又是前朝重臣,别说有很多孩子,指不定还能生下天命之子,相互扶持,入主中宫与东宫。”
“你可别瞎说。”左宸妃捂捂嘴,面漏喜色,“后宫不得摄政懂不懂?”
“是了,妾知道了。”邹修容也笑,“妾可提前恭喜嬢嬢了。”
“住嘴了。”左宸妃收住窃喜,“本宫寻官家去。”
众人目送她离去,柳贤妃笑了笑,低头柔声教训嘉成,“嘉成,做女子绝不能只做墙角的莺莺燕燕,如果可以,你就跋山涉水,周游列国,目光一定要放长远,知道么?”
嘉成没有回应,大皇子拍了拍嘉成的小脸,“嘉嘉,嘉嘉?姐姐,她好像哭晕睡过去了,要不要抱回宫里歇着?”
柳贤妃点点头,“让她回旧居,她还不习惯陈庭院,你多陪她一会,官家不会介意的。”
“爹爹怎么会在意这个?他都不在乎姐姐和孙娘子,只把那个左宸妃放在心上。我也是奇了,为何废帝师是贤德无量的圣女,左宸妃却……”
人死之后,一切罪过都会被洗白,人们只会记得他的好。
“住嘴!”柳贤妃微愠,“什么人能提什么人不能提,你心里当有数。左宸妃是官家的妃子,又岂能与其相提并论?”
说是后宫不得摄政,左宸妃却是进入朝阳殿次数最多的妃嫔,皇帝偶尔心血来潮,就在这案边搓粉团朱。
这回殿内不只有皇帝,还有湘楚君和左少君,也就是左宸妃一母同胞的弟弟,三人似乎正在商讨政务,看见她来,皇帝摇手让她先到屏风内歇息,继续和湘楚君父子二人聊。
两个时辰后才结束,皇帝到屏风后见她,左宸妃收起舒展的腿,让皇帝在贵妃榻上坐下,又自觉躺到他怀里,她抬头看着皇帝的脸,只比她幼时见到的柔和了些,没有年少意气的锐利了。
“官家,你刚才在和爹爹弟弟说什么啊,为何青留一句话都听不懂?”
“青留不用懂,左氏不需要聪慧过人的娘子。”皇帝把弄着她软嫩的小脸蛋,靠近闻了闻,“用的什么香膏?软软糯糯的。”
左宸妃笑了笑,“玲珑楼的新品桃宁华,桃花香可好闻了,擦脸特别好用,青留觉得十二年前那个沐春分的木质香都不如它好闻好用。”
“沐春分?”皇帝想了想,“的确有这么个东西,怪难得的,王府当年也就一小块地方有这个香味。”
左宸妃想,可能是申国长公主喜欢吧,那些通房也买不起沐春分,那种轻淡地香味除非靠的很近,也闻不到,总不能是姑娘。
九年过去,物是人非,能有几个人记得当年壮志凌云的少年,那些细碎杂乱的感情、故事?它们或被遗忘,或被掩瞒。
“官家,青留最近听到一些关于姑娘的流言蜚语,甚者说长信宫中有一袭无主袆衣。”
“她离开燕京时,全城百姓都去送她了,百姓还埋怨了我几年。”皇帝笑了笑,抬起左宸妃的脸,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同时伸手去松她的腰封……
内官禀报爵魃将军请面圣,离娘子也在。皇帝收拾衣裳起身,叫退了左宸妃,离娘与她擦肩而过,显然有些震惊,甚至有些愤怒。
“官家,今日是孙德妃的头七,她与您十八年夫妻情谊,您就这么无所记顾?”
左宸妃就知道她要说这个,这下也不忍了,“离娘子,官家做什么与你何干?回回见到本位你都这样,别总拿我姑娘说事,据说你同我姑娘关系并不融洽,你又有什么资格提我姑娘?”
离娘正色道:“我同废帝师关系的确一般,但左宸妃您作为她的侄女,您呢?她淡漠高傲,看不上万江,看不上离娘…”
“她为何要看得起你?”左宸妃打断她的话,言语挑衅,“少好听点叫你离娘子,说不好听叫离行首,你不过一个烟花女子,比本位的娘亲还爱教训本宫,你挺有意思啊。”
离娘刚想反驳,又触到皇帝的目光,隐忍的点点头,“陛下既然不喜欢手下多嘴,那手下以后就不说了,您只管宠着左宸妃算了!”
说完,离娘愤愤转身,左宸妃笑,官家还真是不喜欢管他规劝他的,还是她这样乖巧懂事的讨他喜欢。
至于爵魃将军什么态度,左宸妃就不管了,她听说过爵魃曾是狼孩,是被皇帝从斗兽场救回来的,皇帝那样一个人,最多同她做君臣。
爵魃道:“官家,邹官人传回消息,使团顺利抵达明唐皇都,面见明唐陛下。还有明唐靖文侯送来家书,还有宋国长公主遗物,他请求官家同邹官人知会一声,令明年的明唐使者有他一个。”
皇帝接过家书与遗物玉镯,看完,他笑了笑,“这玉镯是她送给二姊姊的,当年开玩笑的话,二姊姊当真传给儿子了。跟邹卿和说一句吧。”
半个月后,和亲公主出嫁。
新年头一日,左宸妃突然得知妹妹要进宫,立刻去找了皇帝,这回却被内官拦在了朝阳殿外,“嬢嬢,官家如今无暇见您,您还是回宫去吧。”
“怎么会?官家前日还说要晋本宫为德妃……”左宸妃不可置信的左顾右盼,甚至有些魔怔,“你去!去!去告诉官家我,是本宫寻他!”
内官长叹一口气,“嬢嬢您这是何必呢?这三年来,官家对您有求必应,是为着什么您心里真的没数么?您可就知足吧。”
“这不可能!”
内官看着烦了,“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回事?宸妃嬢嬢身体不适,怎的还不带嬢嬢回宫歇息!宫中白养你们了!”
宫人也是第一回受这气,直接就吵了起来,然后就狼狈的被架着回了储秀宫。
左宸妃在后宫发了半天疯,左氏没等来,柳贤妃倒是来了,“你来莫不是来看我笑话?”
“呵,还不知道是谁看谁笑话呢?”柳贤妃坐下,“你可知道大嬢嬢最得意的儿媳人选,是谁?”
“还能是你?”左宸妃冷笑。
“不是我,是你姑娘。她是官家唯一爱过的女人,官家从不与后宫嫔妃接吻,却一次次强吻她,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么?”
“废帝师左凇,谁都知道。”
柳贤妃笑,“她表字重轮,如今年号文轮。长信宫中的袆衣尺码大出往年的不少,而你姑娘只比官家矮半个头。你为何突然失宠我不知道,但你那个妹妹应该很像很像她。”
柳贤妃轻轻拍了怕左宸妃的手背,“左宸妃,你以为这么多年,宫里郁郁而终那么多个妃嫔是怎么回事?不过都是知道真相后疯了,你还年轻,请求出宫,即使不能改嫁,也能快快活活过完一辈子。不要让这堵宫墙困住你,知道么?”
“我不信!!”
“你有什么好不信的?之前那些死之前,就是你这反应,你才十八岁,别犯傻!”
之后,左宸妃等了皇帝一夜,想等他给一个解释,但并没有。皇帝去找左青海了,她一进宫就是昭仪,比左宸妃当年更高,不知今夜侍寝后,得是何高位?
台下,女人黑纹白裙,不施粉黛,却美得惊为天人,那种空灵幽意、宁静致远的气质都拿捏准了,“陛下,臣女为她所生,等的就是今日,像,是理所当然。”
“你很明白。”皇帝细细打量她,“除了那股子悍匪气息和千锤百炼出的沉稳镇定,真的毫无破绽。”
“可我终究不是她。”左青海退了一步,跪下,“陛下您要对付左氏,故而安插邹修容在左宸妃身边做眼线,把她捧上了天,准备通过她来扳倒左氏,您还怀疑左氏有密室。”
“是,不过爱卿,知道太多会死的很惨的。”
左青海垂眸一笑,“我知道您狠的下心,但左氏辅佐皇族百年,陛下是否能给左氏一个体面,一个自首的体面,臣女手上有证据,只求陛下能留我们一条命在。”
“我按原计划一样能扳倒左氏,反正要遭人诟病,我为何要答应你?”皇帝玩味道。
“可臣女觉得陛下没有选择。”左青海得意的笑了笑,“大嬢嬢嫁祸构陷沐氏贵妃,戕害皇子涛,欲给幼年废帝师下傀儡药,派人追杀何潭君的罪证都在臣女手上。您的皇位如何坐的稳?”
皇帝笑,“你倒将证据拿给我看看,万一是假的呢?”
“臣女要是全拿上,也别想活过今晚了,不过何潭君的亲笔书有两份,您可以看看。”左青海从袖中取出书信,她刚要开口,突然却有内官跑进来,说是左宸妃放火烧了储秀宫。
二人来到储秀宫,此时大火烧的正烈,有一女子披头散发站在火光中,手中还举着火炬。她似乎看见了二人,朝他们笑了笑。
左青海有被她的做法蠢到,大喊:“大姊姊,你出来啊!!你出来!!别犯傻!”
“又是一个叫我别犯傻的,只有官家让我别聪明。”左宸妃绝望地笑着,突然大喊:“官家!是不是所有女人在你心里,都有一个评价叫‘不如左凇’。”
“青留别闹,出来!”左宸妃站的位置的确没有敢冲进去救人。
“那就是了。”左宸妃笑得失魂,“我还是去找姑娘吧,这偌大的京城里,怕是只有她对我是真的好。”说完,她直接扑进火海,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皇帝只问:“密室还打得开么?”
左青海愣了愣,看来他得不到姑娘是活该,“罪证在手,密室可有可无。”
做过宗子的人才知道密室的重要性,左青海能知道密室都算命好。
翌日早朝,左青海大义灭亲,把所有人打了个猝不及防,相比之下左青海的容貌都不值一提了。
结局如她所愿,贬为庶人,抄没家产,左姓五人都保下一条命。只是在皇帝搜查左君府,触碰到灵木流机关时,机关爆了,密室炸了,君府也在一瞬间塌成平地。
百年间的一切往事、秘辛都灰飞烟灭,再也不会被人挖掘,只是这君府傲立燕京百年,说没了就没了,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那年秋日,申国长公主回京了,“官家,您众叛亲离了。”
“为帝者不就是该断情绝爱么?”皇帝悠闲吃着茶,忽地笑了下,“结果她连二十二岁都没活到。”
申国点头,“她本来是主战派,却用性命阻止了战争的发生,看来顾君的死,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意思是别对白年景动手。
“我清楚。申国,陪我去拜拜佛吧。”
他们去了郊外,皇帝一时兴起想抽根签,申国就陪着,两个小和尚上前,皇帝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愣了愣,申国注意到,看过去也蹙眉,这小道长有点像美人姐姐?
待他们解完签,就看不见那对小道长了,转身才看见他们跟其他人站在一处,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皇帝问:“他们是?”
方丈笑了笑,“他们降生员外家,因上一世罪孽太重,一道轮回也洗不清,怕是活不长,反害了家人近邻,只好放到寺庙里修行。上天注定的夫妻命是成不了。”
皇帝看着他们,勾了勾唇,轻声道:“有运无命、有命无运两世,是喜还是悲?”
申国听到他的话,愣了愣,“美…她幼时就是这般模样?”
“不是。”九岁的左凇,他没见过,自然不是。
“她挺好的,不该是这个命,不是也好。”申国苦哈哈的笑了笑,“有件事瞒了你十年,也该让你知晓了,随我来吧陛下。”
时隔十年,皇帝终于知道大嬢嬢的死讯,他可以报复世家,但左凇已死,转世之人不是左凇,那他只能迁怒活着的姜明娇…
三年后,重楼公主姜明娇回京了,她没见皇帝,只请旨剃发修行,皇帝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