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是姜明娇?我不干!”公服少年朝眼前的女皇弯下腰,“陛下,臣可以亲自前往燕京,同晋中陛下谈判,但要是让我娶姜明娇,我能做到的只有让她迁府别居。”
“胡闹!”女皇怒拍龙座,“她成为和亲公主那一刻,她就不止是姜明娇了!她代表的是整个晋中,你让她迁府,又置晋中于何地?”
范择耸耸肩,“她跟晋中朝廷关系不好,跟我们朝廷关系亦不好,虽然说五瘤盟已经散了,谁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她在哪都是个危险,而且她曾经对醉阑阿姐说那样的话,我不娶!”
江欲疏如今已是太子妃,后宫的事都归她管,很忙就没在这,张康彦倒是在这里,“陛下,和亲公主必须娶,还不能离奇死亡,难道要为了一个姜明娇,让林氏绝后么?臣想再和晋中商量一下,公主可以过来,但不直接嫁人,美其名曰教她自行挑选。可行?”
女皇想了想,“得看晋中答不答应,但你也要做好没有人会喜欢上姜明娇的准备,如果是那样,你就必须得娶。”
“放心。”范择笑了,“她才重新出现一个月,就被誉为晋中第一英气美人,再者我们这庸碌却长的还行的贵公子不少,我先确定一个,等姜明娇过来,再拿月老的红绳把他们紧紧的捆在一起。”
张康彦拍了拍他的肩,“自己悠着点,当年万江长老可是把欧阳家的独苗迷的死死的,搞的欧阳家都绝后了。”
“呲,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喜欢她做什么?”范择又朝女皇作揖,“张姨,厮意走了啊!”
“咳。”女皇对范择这个脾气也很无奈,虽然说文武双全有能力,却是个大大咧咧,涉世未深的性子,姜明娇那种人肯定不能做他的妻子,“只能希望他能遇到一个制的住他的好女子了,可世上又有几个左重轮呢?”
张康彦上前,给女皇捏肩,“阿娘没事的,厮意才十八,长大就懂事了,娶妻的事倒也不着急。”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女皇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笑了笑,“不知道四年前是谁,醉阑才及笄就大张旗鼓求亲去了,婚前也不守规矩,还差点传出当朝太子被太子太傅赶出府的笑话来。”
“这……阿娘,这都过去多久了!昀儿都两岁了。”张康彦一直很怀疑阿娘和当年左重轮的关系,也想知道阿娘得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和最克己复礼的左氏正主带坏啊?
张昀,张康彦和江欲疏的长子,这孩子出生最开心的是江弃宁,他们家可算摆脱厄运了。
江弃宁的岳母是侯府独女,一代才女,偏偏和白身的探花郎相爱,侯爷差点没打死探花郎,最终还是成全了他们,探花郎后面也当上了宰相,可岳母死于难产;后来是卫寿安自己,去林意家玩,意外结识了作为林府门客的江弃宁,相爱了,她身体康健,少吃多动,本来可以好好和江弃宁在一起的,可天不遂人愿。
那年下梁各地都遭了天灾,外族趁虚而入,打的下梁晕头转向,在将领和军师的努力下还是撑过来了,偏偏遇到晋中武宗黄雀在后。卫寿安主动请缨去和琅琊君谈判,她是个外交天才,又运气好碰到琅琊君这么个敬英雄的,谈判成功。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江弃宁,也遇到了意外,张林二人一腔孤勇赶来救人,结果四个人围困在了一起,最后是李承豫救他们回去的。
可太后脑子不大明白啊,居然在此时清理起了客居下梁的外族人,江弃宁就是外族,卫寿安几番折腾威胁,他也不过保住了命,关进了天牢,他可是打了胜仗的军师啊!
同样把受封护国长公主的卫寿安搞自闭了,怀着孩子整天郁郁不乐,生产前几日张升平又死了,她心情郁结下难产而死。
老天保佑,这回生下来终于不是女孩了。
没有外人的时候,女皇笑点很低,搞的张康彦无语,回东宫去了,就看见宫装美人牵着小孩子的手,静静站在殿外等他。
他赶紧走过去,一把把江欲疏搂进怀里,语气异常温柔,“我回来晚了,是我不好,下次我会早点回来,你别在外面吹冷风,我要心疼的。”
江欲疏瞥了一眼天,笑了笑,“你要是再早一点回来,天还织红霞的呢,太子都这么闲了么?厮意的事,处理的怎么样?”
“阿娘决定跟晋中含糊含糊,美其名曰让和亲公主挑自己喜欢的嫁。”张康彦右手抱起儿子,左手牵着江欲疏的手,“一个与世隔绝九年的丫头能有多厉害,厮意这些年也不是没受过蛊惑,他应该不会沦陷。”
江欲疏点了点头,“那就好,等她嫁人了,你就找个机会把和亲之人厚待外放了吧,姜鹤年不是什么好人,应该离厮意远远的。”
“我听你的。”张康彦温柔如许,又看了一眼张昀,哄道,“昀儿乖乖,自己睡,阿耶要陪阿娘。”
张昀懵懵的看着阿耶循循善诱的眼神,又看到阿娘笑着朝他摇头,忽然想明白了,蹦蹦跳跳往江欲疏那边跑,抱住她,也不知道他兴奋的叫嚷着什么?
张康彦好生无奈,“来人,抱皇太孙下去歇息。”
“啊!!!”张昀张口就哭,也不知道在哭什么,江欲疏抱过去哄,就不哭了,抱着阿娘,脸贴着脸,看阿耶就跟看坏人似的。
“这是生了个冤家。”张康彦被张昀给气到了,只得带他一起用膳。
范择倒高高兴兴和人约了去胡玉楼喝酒,都是蜀中里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还有几位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不是,范兄,人好歹是晋中第一英气美人,你这么看不上?还要借酒消愁。”
范择摇了摇头,灌了一口酒,说:“不是,重点在英气,你们知道的,我喜欢温柔体贴的,我可以找一个比太子妃差一点的,但不能娶她这么个巅峰。”
“哦!”颜文鹭装懂的点了点头,挤眉溜眼说,“但是范兄,你还怕她嫁进来之后管你不成?这要传出去,你的威名可不完了?”
“去你的!我还能怕她不成,长得好就能欺负人么?我是不会娶她的,你们谁喜欢谁娶吧。”范择长舒一口气。
“娶妻又不是纳妾…”颜文鹭想了想,“好像也是,管她呢。听说荣帝被废后,因为她娘,她被囚禁了九年,出来不是疯子就是性子被磨砺顺了,咱不怕她。对了,你个公爷这个时候还逛青楼,不怕御史台骂死你么?”
“不怕。”范择伸伸懒腰,他的俊更多是少年意气,有一种一眼就能被人看透的感觉,“现在的湘楚君没那么迂腐古板,标杆没了,四国御史台的实力都下降了,谁还怕他们骂啊。”
晋中那边是答应了安怿的请求,和亲公主亦启程了,也很快就到了蜀中,女皇特意为其举办了接风宴。
和亲公主姜明娇身披的是晋中的长衫霞帔,头戴的是晋中的点翠翟鸟冠,脸上画的是晋中的珍珠妆,那张脸比画像上的更英气好看,也更冷。
一堆的家国大义之后,各自落座,姜明娇无聊就和护卫长陈持之聊天,“陈将军,别板着脸,我来的时候往外看了几眼,看中几件挺配你的圆领袍,我一会买给你。”
陈持之看一圈在座的公子哥,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低声说:“一群浪荡公子哥,他们也配。”
“呵,”姜明娇笑起来飒爽,还有点烈酒醉人的味,“那又怎么样?他们还不是清规戒律,妾都纳不成,只要别带到屋里,碍我的眼就好。”
“那…那个范国公一群人你都别靠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陈持之又看了范择那登徒子,摇了摇头。
“知道了。”姜明娇漫不经心拿起果子吃。
他们俩打小就认识,交流时有点口音,外人是听不懂的。
颜文鹭看着他们,又转视范择,“她跟你说的不太一样啊,笑起来哪有那么欠揍,还挺好的,就是旁边那个护卫黑着个脸,看着有点欠。”
“你试试就知道了。”范择还模糊记得当初,姜明娇蹭在万江长老怀里撒娇,吃东西的模样,那时候她一双狐狸眼是热的明媚如风的,如今却是冷的明艳脱俗的,变化很大。
“试试就试试,谁怕谁。”颜文鹭拿起美人斛往姜明娇那走,“公主殿下,可愿赏脸,与臣喝一杯?”
姜明娇倚在靠背上,抬头看了一眼陈持之,最终端起了茶杯,起身,“那本宫就以茶代酒,敬颜官人一杯。”
“多谢公主赏脸。”颜文鹭看起来倒是是个清清白白的少年郎,“公主殿下看着,我们谁更顺公主殿下的眼呢?”
“太子殿下。”
颜文鹭刚还镇定潇洒,立刻就崩了,美人斛差点摔掉,愣愣的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认真的?”
“不然?”姜明娇又向张康彦看过去,他好似也看到她了,朝她点头致意,“太子殿下相貌伟岸,文成武就,有何不可?”
“额……”颜文鹭回望范择,范择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了,边吃东西边抬头看,然后就看到那双狐狸眼谄笑着看着他,像是笑给众人的,也像是笑给他一个人的。
“看来,颜官人和范公爷关系很是不错。”姜明娇起身,递给颜文鹭一个梨,她也是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茶里放花椒,把梨子烤熟,她是吃不下的。
颜文鹭倒是好这一口,范择也不给指示,只好自己聊自己的了,“听说晋中的梨洗洗就能吃?”
“是啊。”
“你们不会觉得咯牙么?”颜文鹭发现这小公主还挺好说话的。
姜明娇浅笑,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我们是狂风暴雪里长大的,你们是温柔的江南烟雨,差异就是这样来的吧。我倒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往茶里放这么多东西?”
说着姜明娇将茶杯端起来,揭开杯盖,里头有姜、胡椒、薄荷、龙脑、麝香、橘皮等一系晋中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
颜文鹭皱了皱眉,想问茶不这么喝还要怎样,喝花么?他深思熟虑后说:“我阿姊懂茶道和香料,等我问明白了再去公主府找殿下。”
“好,下次再见。”姜明娇看见是范择在叫颜文鹭回去了。
范择皱眉问:“你怎么回事?聊这么久,笑那么开心。”
“我觉得和亲公主还是挺好的,”颜文鹭想了想又说,“你当年去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她。”
“也没什么。”范择既然选定让他们两个相互生情,自然不能太败坏在颜文鹭眼里姜明娇的形象,投鼠忌器,“我在那里就认识了几个人,跟她也没怎么说过话。你按着自己心意走就好,对了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你要回头看我。”
他们都记不清九年前的细节了,只是下意识的讨厌对方。
“额…”颜文鹭拍上范择的肩,单手揉了揉眼睛,“她说她喜欢太子殿下。”
范择转视颜文鹭,眼底的惊讶收不住,“你真没听错?这女的脑子怕是有点毛病,之前那么对醉阑阿姊,现在居然说喜欢康彦,我他娘…”
颜文鹭知道他下一刻要出口成脏,赶忙捂死他的嘴,尽量压低声音,说:“大哥你收着点啊,晋中送亲使还没走呢!”
范择缓了缓,又啐了一句就坐下了,“要是让我知道她刻意靠近康彦,我废了她我!!”
结果下一刻就看着珠钗翟衣,举着茶杯到了太子张康彦面前。太子妃江欲疏看到她,脸上的笑都僵了,远远看去张康彦表情很严肃的在维护江欲疏,可她还笑的很开心。
颜文鹭拉住范择,叫他冷静,冷静,最终在姜明娇逗张昀的时候暴发了,一把把姜明娇拉开,站到太子夫妇前面,忍了忍才说:“公主殿下,皇太孙虽然出身高贵,长的也水灵可爱,但才两岁,您若不想演一出一树梨花压海棠,就请回吧。”
姜明娇笑着,“我记得曾经有一位同侪说,范将军英姿飒爽,既然见不到范将军,范公爷也是极好的。”
“别把不要脸当放得开。”
姜明娇是每句话都在范择想弄死她的边缘上反复试探。
“礼义廉耻,公爷又是怎么在确定和亲人选之后,挑唆旁人的呢?”姜明娇玩累了,回头再看了一眼张康彦就要走,却被范择抓住了手腕。
他刚要凶她,江欲疏就起身,看着范择,摇了摇头,太子妃自然是要顾全大局,不得鲁莽冲动的,不然江欲疏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姜明娇。
宴会结束之后,张康彦叫范择到东宫商量对策,范择还没消气,江欲疏温声说着:“厮意,她今日是故意激你呢。你想想,她虽然被废过,但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圣女、公主,就这么被未婚夫婿退了亲,她脸上不光彩,她要挣回脸面。
“你已经十八岁了,早两年你还可以和她玩玩,无伤大雅,现在不行了,你身后还有林姨,还有林氏族呢。”
“…对哦,”范择回过神了,他还要匡扶林氏族呢,“可是阿姐,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分明什么也没做啊!”
“你还记得晋中有个叫姜珉柔的县主么?”张康彦问。
“好像有那么个人。”
张康彦摇了摇头,那娘子终究错付了,说:“她喜欢你,听到姜明娇要作为和亲公主来到蜀中之后,就坐不住了。就是胆子小,所以我推波助澜,她终于敢跟姜明娇一争了,很可惜她才起舞,就被刺杀了。”
“真的?”范择有点懵,就这么点事,还死了个人,“姜明娇干的?”
“晋中还在查,极大可能是她,也可能有人向姜明娇报私仇,故意嫁祸给她。”
江欲疏又说:“所以你真的别搭理她,让颜清踏喜欢上她的事,阿姐来做,你好好跟着康彦学习政务。”
“你不给我物色妻子就好,我要娶自己喜欢的。”
张康彦白了他一眼,“懒的管你,本宫要歇息了,你赶紧走。”
“昀儿,你看了,你爷娘都嫌弃我了,他们还要生女儿,他们也不喜欢你了,你还是跟我走吧。”范择装腔作势要抱张昀走,反倒挨了张康彦一脚,范择是边跑边说,“还记得之前是谁喊我兄长来着,张康彦你…你过河拆桥!”
待颜文鹭捋清楚了,就上公主府了,里头是晋中的布置打扮,素朴到极致的淡雅,就比梵境多了几分烟火气,在浓墨重彩的蜀中,算得上一股清流。
公主也是一身薄荷色折枝梅苏罗衣裳,头上缠着同色珍珠发带,没有女儿家的飘逸轻盈,像一柄历尽沧桑,如今在鞘闲倚山巅的宝剑。
“尝尝,晋中的茶,有茉莉花。”看起来姜明娇今日心情不错,亲自给颜文鹭沏茶,都说晋中人重茶道,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颜文鹭只喝到一丝丝香甜味道,跟香味很淡很淡,却有一种口幽的感觉,他现在觉着晋中人喝茶是喝感觉,难为范择在那呆了半年,“听说你们那还有一种七宝擂茶,我是否有幸能尝尝么?”
“那个一般是垫肚子的,你想喝我这也有,沉跃,叫膳房擂一些七宝擂茶。”姜明娇转视颜文鹭,“官家怕我吃不惯安怿的菜色,让我带了几位御厨来,你愿意的话,今日就留下用午膳,我们也能探讨一下两国差异。”
“这…不好吧?”颜文鹭是个浪子,想是不到三十不准备娶妻的,也听说过姜明娇以前的事,都是玩玩,所以他只是装一装。
“你可以下次请我去你家用膳,我是要在这呆一辈子了,早点熟悉安怿菜色也好。”姜明娇能跟半个宫学都称兄道弟,也是有些胆量的,虽然在范择眼里是——插科打诨和不要脸。
“那好。”颜文鹭笑了笑,人倒也是一表人才。
下午他走之后,陈持之才去见姜明娇,“官家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他能有什么好说的?”姜明娇风轻云淡,起身,仰首挺胸走出去,吹风,“厨子还能给我下毒不成?世上毒的死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陈持之又怎么会信她的话,“娇娇儿,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这事不能开玩笑!和亲公主不是殉国就是殉夫,如果你背负了官家所谓的使命,你就说出来,别让两国产生冲突,交战。”
姜明娇笑,“陈将军,和亲也挺好的,可以任性妄为,不仅我娘亲就是我娘亲,而且能气两人玩。你猜猜,那天夜宴我对太子妃说了什么?”
“什么?”
“祖父祖母和曾祖母的事,我说,过往总是如此相似,我们敢肆意妄为,他们或是为了家国,或是为了名声,只能隐忍不发。这倒是体现了范厮意的用处。”
陈持之想起范择意气用事的模样,忍俊不禁,“三人行,必有一个庸碌鲁莽的,不然他们不得憋屈死。我回来的路上知道了素菜做的特别好的一家,你刚也没怎么吃,要不要去吃点?”
“安怿有软酪么?”
姜明娇一直很喜欢吃软酪这种东西,陈持之想了想说:“去了再问问。”
他们找了个敞亮的角落吃吃喝喝,插科打诨挺开心的,却突然从后厨跑来一群人,强行倒掉了他们的吃的,掌柜的站在堂中央,肃场然后说:“抱歉,刚刚后厨出了点状况,新来的搞错了材料,现在已经把他赶出去了,但各位的损失已经造成,小店会……”
总而言之就是各种道歉、讨好,姜明娇觉得晦气直接就离开了,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料几日后时疫爆发了……
安怿的事安怿解决,太医院出动了,但他们还是找上了姜明娇,为首的就是太子殿下。
张康彦想了一堆,什么你是万江长老的女儿;什么你曾经是五瘤盟的圣女;什么当年明唐闹这种时疫,你参与了。连姜明娇漠不关心的喝茶,他都想过了,可公主府里没有公主,下人说公主早早的就出府了。
他就坐在公主府里等,一直等到天黑,姜明娇才回来,她看见他在这看起来是不意外,实际上心虚的脸色都白了,还遮遮掩掩藏着手。
“公主殿下,时疫闹得这么厉害,您到处乱跑,就不怕染上时疫么?”比起希望她去治病救人,张康彦更觉得时疫是她闹出来的。
姜明娇显然听出意思了,“太子殿下要是想拿我,就去请晋中的人来,两国会审,这我要还是进去了,我也认了。”
张康彦忽然有些迷惑,晋中女子对进天牢都这么风轻云淡么?一会是左凇,一会是姜明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哼,那我们就谈谈救人这个事。我可以救人,但我有要求。”姜明娇转视了一圈的人,颜文鹭也在,就是范择好像故意避着她似的。
“什么要求?”
姜明娇坐在对面,单手捧脸醉笑,玉指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脸上叩,她一字一句说:“太子殿下娶我,立我儿为太孙。”
颜文鹭也不知道当时那场面是怎么收住的,范择担心姜明娇恶意搞事,偷偷过来,刚好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掐死姜明娇。陈持之上前,情急一脚就踹在了范择背上,把姜明娇护住了。
眼尖的他发现姜明娇全程没有还手,只是护着左臂,而且这次姜明娇有这么好的机会大闹一场,如果她再厉害一点,范择可能会被贬为庶人,也能打压林氏族。但她并没有,只是朝陈持之笑了笑,让他扶自己回房。
范择生气起来,张康彦是管不了他的,上前想揍姜明娇这个大坏人一顿,是被陈持之打回去的,他眼神犀利,“各位就等着时疫后,我朝使团来访吧,来人!送客!”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女皇耳边,女皇训了他们一顿,江欲疏自请去公主府劝说公主,但被范择给驳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去找她。”想走却被张康彦扯住了。
江欲疏跪下拱手,道:“阿娘,姜明娇的目的从来都是厮意,太子和太子妃都只是个幌子,她是吃死了厮意的意气用事。也不知她这般招惹厮意做什么,儿媳认为厮意还是离她远一点才好,还是让儿媳去吧。”
“阿姐!”范择也急了,“姜明娇就一个不要脸的无赖,你过去还不是被她欺负。”
“那你又待如何?”女皇苦口婆心说,“姜明娇我是教过的,心地还算善良,她如今成了这样,定有晋中授意。现在就是能瞒就瞒,最好的的确是你上门道歉,但你扪心自问,你到了公主府还能镇定自若么?这件事我们来处理,你长个教训,往后不要再如此冲动就是。”
范择脾气是更大了,在晋中要忍着她,在安怿还要忍她。
“外臣拜见女皇陛下!”殿外走来一人,其人面如冠玉,庄严肃穆,“我们公主让外臣来转达她的话,她说她不会追究今日的事,还望范公爷好自为之,同时时疫结束之前,有事无事都请勿登门公主府。”
范择看见陈持之看向他的目光,犀利得像想砍了自己,不高兴却被张康彦拉着。他环视众人,一个个圆滑隐忍,已经从小孩子长成大人,好像只有他还幼稚着意气用事。
“陛下,臣自请辅佐太医丞,解决此次时疫,如若不成,臣愿与太医院一同承担罪责。”范择决定要磨砺磨砺自己。
看到他上进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
陈持之回去之后跟姜明娇说起来这事,姜明娇正喝着南瓜瘦肉粥,桌上还摆着鸭血豆腐汤、蒸鱼、红糖姜汁撞奶等等,“这不正合我意么,太医丞就是颜清踏的父亲吧?”
“是,”陈持之低头看了一眼这一桌子菜,又看姜明娇现在还苍白的脸色,“你这样撑得住么?”
“撑得住。”姜明娇笑了笑,如范择所言,她就是一朵红的发紫,还想一手遮天的蔷薇,再虚弱也是那样绚丽骄傲,“五岁那年我都撑过来了,这有什么的?”
“当年有人为你补身体,如今没有。”陈持之眉眼都写满了担忧,“娇娇儿,为了一群从你到这里开始骂你现在的人,值得么?”
姜明娇愣了愣,又笑说:“五瘤盟创办的初衷是舍己为人,以一盟之力洗天下灾病,愿天下海清河晏。一日是圣女,一生是圣女,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明个我要睡一上午,你喜欢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之后七日,公主府除了向晋中报平安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晋中也就意思意思的拨了几位御医到蜀中。
范择每日做的就是,陪颜文鹭一起调查时疫爆发的原因,今日却在难民所看见难民吃着一种红色馒头,怎么看怎么像血馒头,“老人家,这是从哪来?”
老人家噗嗤噗嗤的穿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不起眼的棚子,“菩萨显灵了,天女降人间,赏赐给我们治病的!”
范择虽信鬼神,但也不信天女会给难民血馒头,于是带人过去,看到的的确是个霓裳羽衣的高挑女子,从背面看就能看出是个绝色美人,倒挺符合仙人形象。
可他下一刻就看见“天女”转过了身……我靠,这不是姜明娇嘛!!她怎么会在这?
姜明娇看见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我行我素的撸下袖子,有一道狭长的新鲜的刀伤,她起拿草药敷上去,颜文鹭像是懂了什么意思,上前帮她包扎。姜明娇脸色一如之前的苍白,她朝颜文鹭笑了笑,然后就晕倒了。
倒颜文鹭怀里了,颜文鹭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抱起姜明娇,撒丫子往就近的医馆跑,范择不明所以然,回头一看人血、面粉、糖一应俱全,真是姜明娇在做血馒头,但她做这个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是传说中的,圣女之血可以救人?
她这种人会默默放血救人?
颜文鹭和大夫在医馆里忙前忙后,好难好难才把姜明娇救醒,立刻就端了补血的汤药给她,“你上次也是因为这个才没还手?”
“也不是,”姜明娇开玩笑似的说,“我还手一般用毒的,我不想去给范择道歉。”
“你从来不觉得厮意会饶人?”
“不然呢?”姜明娇嘻嘻哈哈凑到他耳边,说,“其实我知道什么挑自己喜欢的,是他不要我,而晋中答应其实是我答应,官家能允许也是为了助长我在安怿的气焰,我不想嫁给他,也不想五瘤盟绝后。”
颜文鹭想了想,“所以你要挑喜欢你的?”
“有谁会不喜欢喜欢自己的?”姜明娇的笑容迷人也叫人心疼,“你是不是忽然觉得晋中来的小公主,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异国他乡的公主愿意隐姓埋名,放血救人又岂止是不坏,喊一句菩萨就没问题。颜文鹭看着她,越发觉得心酸,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就算他们会误会你,我也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这边。”
事实证明,只有能力的人没有用,范择居然把此事告知了太医丞。没一会,医馆进来浩浩荡荡一群人,就是没有晋中人,明摆了是发现血馒头有用,来逼姜明娇往后放血救人的。
他话说的好听,贪婪的本性却暴露无遗,姜明娇在屏风里听着,看着旁边的颜文鹭,好玩的摇了摇头,意思是你耶不干人事,“官人也知道本宫五岁就放过一年的血,救过明唐百姓了,如今十八再这么折腾一次,本宫要是成了残废,下半生该怎么过?”
太医丞想了想,“不如这……”
“不如,奉我为护国师,让我重建五瘤盟,为天才百姓保驾护航?”姜明娇斩钉截铁说,身体可以虚弱,但气势绝对排山倒海,即使她是闹着玩的。
“额…公主殿下,您是和亲公主,是来安怿嫁人的阿。”太医丞可算知道范择为什么会暴走了,这公主也太嚣张肆意了吧,让外族做护国师,安怿还不如直接跟晋中开战,论雌雄呢。
“今日就跟各位挑明白了,我对太子妃没有恶意,也不想给人做续弦,更不会幼稚着去报复范公爷名义上的为我好。”姜明娇顿了顿,正色说,“只是伯父官家送我来和亲时就说了,我从今往后便是安怿人了,安怿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所以朝廷中流砥柱的范公爷,请你也别再幼稚妄为。”
范择被训了那么多回,也有所长进了,看在她默默救人的面上,他对着她的话深思一番,难道她真的是想他能成熟一点,还是说只是为了安怿而想要他变好?
太医丞问:“那公主殿下可愿意协助我们处理时疫?”
“可以。”里头传来姜明娇甜甜的笑声,她的一切好像都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感觉,“不过我需要颜清踏官人陪同,虽然放血只是在各位研究出解药来之前,维系病人性命,但有多易死,各位比我清楚,我需要颜官人随身保护。”
放血这种事吧,往手臂上割一道,深了手就废了,浅了血不多,处理之后还是有可能感染,往后再割开有多疼不言而喻,而且这还是频繁的割开,频繁的放血……
陈持之来了,护送姜明娇回府。
范择被颜文鹭拉住,他的脸色特别不好看,“清踏,你不会真喜欢上姜明娇了吧?”
“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颜文鹭正色说,“厮意你还是太不懂事了!你知不知道人心险恶?!知道这事的人要是有守不住秘密的,那公主这一特异就会变成众矢之的,那些人为了自己活着,就会对她展开无休止的刺杀。
“死了还好,可她那般美貌你也是承认的,要是遇到变态呢,她堂堂大国公主,可能就要受那等下三滥的凌辱,给他们生子,还要被他们放血,余生只剩受苦受难。
“如果公主没了,安怿又该如何承受晋中的怒火,晋中陛下再不喜欢她,她如今代表的也是晋中的颜面,他的颜面,你乐意自己的脸面扫地么?就算是当年的左重轮,也被他废了帝师位,左氏也再没了做帝师的荣誉。
“我们这时疫已经闹起来了,他们要是再打进来,安怿能存活下来的可能几何?你以为她为什么瞒着,从五岁开始瞒到现在,十三年。真的,我麻烦你别找事了。”
这给范择说恍惚了,当他知道姜明娇放血救人时,他感谢姜明娇的善良,这下姜明娇在他心里的一切不好都消弭了,他似乎也达成目的,让他们俩相亲相爱了。
之后,姜明娇拿出了她收藏的医学典籍,七日一次积极配合放血,虽然偶尔发个脾气,说她还要活着,再和颜文鹭撒娇;偶尔女皇、太子妃去公主府看望她,她再抱怨两句太医、抱怨药苦,光是听说都觉得她很可爱。
范择笑笑外,也上进了,找到病源,带人抄了那家店子。
双管齐下下,时疫很快解除。
姜明娇既然没让外人知道她放血的事,就不能大大方方闭府谢客,只能让颜文鹭常来公主府,打掩护。
这一番折腾,不可否认,颜文鹭有些喜欢有能力、有担当,同时小毛病、反差一大堆的姜明娇了。
差不多是时疫结束的第二个月,女皇办了马球赛,算算日子,今年秋日四国要办运体会了,还是在安怿,是该准备准备了。
一切就绪,只待一声钟响,突然一声响亮高亢的女声夹带着洪亮的钟声响彻整个草场,“女皇陛下!还有我呢!”
众人只见红棕色的马矫健如闪电,一跃而过高栏,红衣劲装骑着高头大马,如火如风般“杀”进草场,所以人都站了起来,在巾帼仰首,迎面新日金灿时,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落下一句:惊艳至极!
“重楼公主!”
姜明娇转视一笑,声音响亮高亢:“女皇陛下,重楼在此!”
她笑时,张升平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像小太阳一样的自己,想起了当年被她辜负,不愿再见她一面的左重轮,她苦笑,示意人击钟。
她的老师在运体会上是人人敬重的对手,只要他在,举重、赛跑,骑射三项旁人只能力争第二,张升平很期待他们的表现,毕竟范择是得了她的真传的。
刚开局可能是闹着玩,防守闲的可以唠嗑了,其他人打的疯狂,被姜明娇一槌开场后,范择玩凶的了,这下除了两方主力,别人全成了防守。
“厮意打球没这么凶过,重楼的实力不容小觑。”女皇乐呵呵的看着,她感觉要是给他们一把刀,今日大概是无人生还了。
张康彦回头看了一眼江欲疏,女人的事还是女人更懂,江欲疏不是抓着当年的事不放,只是她敢肯定姜明娇没抱什么好心思。江欲疏摇了摇头,低声说:“阿娘该是想起曾经了,好不容易高兴一回,别束着她。”
张康彦幸福的合眼笑了笑,看向张昀,“一会去给厮意叔父送水,缠着他过来歇息,知道了么?”
张昀坐在后面,开心的看着烈阳下跑马,肆意挥洒汗水的人们,突然又是一声钟响,小奶音拔高说:“阿姐漂亮!”
是范择进球了,夫妇两无奈的笑了,只要是没和姜明娇有所隔阂的人,都像跳起来喊威武吧!当年她姜明娇可是半个宫学的娇儿姐!
钟响之后,姜明娇回首看向陈持之,笑的像一朵彻底绽放的蔷薇,声音依旧高亢,“输了让你回燕京!”
然后旋身就是一槌,一“铛”的把不远处蜀中贵公子手上的球打飞,在对手一阵兵荒马乱之下,疾驰辅助陈持之抢球,范择看着好玩,也弼起了墨如洗。
“这不闹呢?”张升平笑的更开心了,“现在的少年人阿,可比我年轻时会玩多了。”
松松,这就是你我追求海清河晏的缘由吧。
江欲疏知道,如果丞帝是把对废帝师和万江长老的恨,集中到了重楼公主身上,那么胡少傅就把她对何少傅的爱和愧,集中到了何少傅最心疼的学生姜鹤年身上。如果姜明娇一直这样下去,或许所有人都会忘了她的口出狂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持之一个手慢,输了。
姜明娇也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朝对手、队友点头致意,她要下去休息,一根杆子天上来,拦住去路,“姜明娇,再来一局,不闹了。”
少年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沁人心脾,范择态度好的时候,像一场干净淋漓的微雨,浪子随口一句撩红颊是真的。
“可我不想。”姜明娇笑了笑,跟从他身后走来的颜文鹭击了个掌,“不打了,再到我那吃口茶吧!”
这句话也显然不是说给范择听的,颜文鹭现在也希望范择离姜明娇远点,“再打一局就休息一局,一会去找你。”
范择卡在中间,低头咬了咬唇,潇洒走开。
看见的人心里有亿点点慌,他们没见过范择这样,未知的永远可怕。
坐回去,姜明娇淡淡说:“你从来不会手慢的,认输了?”
陈持之看向那个墨色身影,“我要是知道他这么潇洒,就不会顿那一下子了。”
“球场不是情场,别玩那一套。”姜明娇想了想又问,“老师这次是做为指导来此吧?你说,他还带红山别宛的土给我们么?”
“如果做得到,他一定可以。”陈持之笑了笑,再坚强的人也是会想家的,而平日里,只有他们是对方的慰藉。
下午范择带头去狩猎了,姜明娇知道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她自己骑马玩去了,迷路却闻到一股子肉香,过去才看到是颜文鹭在烤肉,他还带了胡椒之类的。
“你就是来吃的?”姜明娇看着一盘子生肉和半盘子烤肉。
“我阿耶不让我吃这些,所以我只能装迷路,偷偷吃了。”身为太医丞的儿子,颜文鹭很无奈,“他总喜欢把肉洗个好几遍,洗的肉味都没了才觉得毛病。你尝尝。”
姜明娇也没吃过几次这样的烤肉,她以前多少还是循规蹈矩的,就挑了块温热的吃,颜文鹭又给她接了一杯泉水,两人干肉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酒足饭饱,地上一躺,大树底下好乘凉,颜文鹭说:“早知道就争取一下去晋中的机会了,我对你真是相见恨晚!”
“这样也挺好的。”姜明娇笑了笑,“我小时候挺坏的,你还是谢谢老天没让你认识那时候的我吧。范公爷说要吃窝窝头,我给他换成了肉馅的包…”
“他没跟后厨动手?”颜文鹭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每次厮意想念范将军的时候,都会叫膳房做窝窝头吃,立秋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我要是次次都这样呢?”姜明娇在幼年丧父这种事上,还是容易共情的。
颜文鹭摇了摇头,“厮意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能力手段还是有的,你就期盼他查不出来这些事吧。”
“我现在知道了。”
也不能怪范择找来,毕竟这边的肉香还未消弭。
两人赶紧站了起来,这回姜明娇出乎意料的乖巧,赔礼道歉的模样,一看就是心服口服,范择却是冷笑置之,“我是不是又该为了两国影响忍你,原谅你?”
“不是真心的就没必要,让我自己愧疚。”姜明娇好声好气说,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做出这种事,是我混蛋。”
“除了这一件事,你就没有其他的觉得自己错了的,别的就是政治正确?”范择脸色没好半点。
颜文鹭眼神示意姜明娇:他说的是饯行宴那天的事,应该是太子妃又跟他谈过了。
姜明娇不是觉得对不对得起,主要是她除了记得自己很嚣张和范择的一句对不起外,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眼神问颜文鹭:怎么办?
颜文鹭想了想:你愿意为自己说要开战的事,跟太子妃道歉么?
不,国家有实力,还不许我嚣张嚣张了。
那你就等着挨骂吧,反正你不嫁给他。
范择等着这俩眉眼传情完,看着姜明娇微微低头,什么动作也没有了。他用舌头顶了顶腮,扯上颜文鹭,转身就走,像是要让她迷路在这里自生自灭,颜文鹭还喊着马上回来救她。
范择回去,就叫了人看着颜文鹭,自己也回了帐,一直到天黑,他都没有出门。直到大半夜,才有人找上了门,他出来却只看到一盘窝窝头,看起来就很正宗很山村的窝窝头。
他端了起来,朝外走,到一个应该有小鱼小虾的地方,把窝窝头一个一个掰碎,喂鱼。他记得当年被换了二十九盘窝窝头,姜明娇大概是记不得的。
这次马球会是在城郊办,一共是七日,可翌日就有人告诉范择,昨晚重楼公主就回城了。
“小人。”范择骂了一句后,上场,刚开始还是凶的很的,心情不好,发泄发泄嘛。后来可能是觉得对手太没用就下场了,颜文鹭也没来找他说明这些事,大概是他计划成功了。
回去却又有一盘窝窝头,范择努力压着脾气,“这女的脑子有问题,她下次再敢来,给我丢到山底下!”
帐外的侍卫有点懵,“公爷,这是颜官人遣人送来的,要把颜官人丢下去么?”
原来他们俩关系都好到这种程度了。
然后一连六日,刚刚好送了二十九盘,范择刚要消气,就看见了第三十盘,然后又是第三十一盘、三十二盘……范择亲自写上了囍字,然后找了个箱子给她装了起来,回去之后叫人给公主府送了过去。
姜明娇最终看到的是一团团红色稀团子,她只是弯了弯唇角,陈持之见了恶心就叫人丢了,“范择都讽刺到这种程度上了,你还笑个什么?”
“我笑颜文鹭最先动了情。”姜明娇看着远去的箱子,像是在叹息,“窝窝头的事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他。我起码被爹爹疼了九年,他才一岁多就没了阿耶,陈将军,我的心还没有冷透。”
“我都不知道你在干嘛!!”陈持之急了,“你知不知道和亲公主动真情是大忌,就算官家不觉得你有什么利用价值,但你也该以晋中为第一。我和爹爹都在想办法,让你假死带你走,你别放弃好么?”
“你先让我把我想偿还的事偿还干净,行么?”姜明娇抬头看着陈持之,狐狸眼最是风情万种。
在那之后,范择推了公主府的所有拜帖,也没再见过姜明娇,倒是和亲公主要嫁进太医丞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四国运体会召开。
他看见在陈、颜二人的陪伴下,姜明娇扑进了陈少傅怀里,又喜气洋洋的跟陈少傅介绍颜文鹭,一切皆如他所愿。
打马球时,姜明娇就在席上,江欲疏跟她聊起了天,“公主殿下,您在安怿闲玩一年了,可是中意颜官人?”
“官家没说我什么时候得嫁人,我再玩两年吧。”姜明娇的目光一直放在明唐使团上,神色略显紧张。
“据说国公府拒了公主府不少拜帖?”
姜明娇点点头,“还送了一箱子红团子给我。”
不应该啊…江欲疏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意气用事,还请公主殿下莫要与他计较。”
“他好像比太子殿下还大几个月吧。”姜明娇淡淡说,“太医什么的不好外放,您要不要为我另外物色一位?”
江欲疏也不知道,姜明娇为什么要在知道她不喜欢她的情况下,各种惹她气她,“你不是挺喜欢颜官人的么?”
突然姜明娇把脸凑过来,朱唇在她额心吻了一下,江欲疏人都傻了,场上的球也差点被人抢了。张康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憋住那口气的,妈的,要不是她的血能救人,他弄死她!
范择要新仇旧恨一起算,最终却是在晚上的林子里,再见到姜明娇的,她一身白裙沾了一袖子血,脸上还有一道伤在流血,好生叫人心疼。
范择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扯上姜明娇的手,一起从山坡下跳了下去,用黑衣把她给罩住,听到她细细碎碎的哭声,就把她摁进了怀里。
直到黑衣人走远,他才把她拎出来,伸手擦去她脸上渗出来的血,目测没有太严重,才松了一口气,“你腿有没有事?”
“有点疼。”
“你那有点疼,能是真的只有点疼么?”范择有些不耐烦,却看见她忍着不哭的可怜模样,“我带你去个地方处理一下,就在附近山脚下。”
他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揽上人就轻功带着人往下飞,飞这么快,姜明娇害怕的闭上了眼,抱紧了身边的人,范择笑了下,“姜明娇,你说说你怕还跑出来干什么,在屋里跟颜清踏恩恩爱爱的不好吗?尽会找事。”
姜明娇连眼都不敢睁,哪还敢跟他吵架,范择可算是找到治她的法子了,凑到她耳畔说:“你不说话,就别乖我把你丢下去了。”
“我…我大姊姊被…盛衡求求亲。”
“明唐太子盛衡?我听说了,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范择转念一想,“你不会是想自投罗网,再将此事闹大,让晋中有条件拒绝求亲吧,你对你这大姊姊就这么好?你知不知道,要是想坐实这件事,你的血可以救人的事就必须公之于众了。”
姜明娇睁开眼睛,尽量适应,“第一娘娘是后宫里唯一对我娘亲好的人了,我必须要保护好大姊姊。第二明唐的人知道我的事,也因为那一年多,他们确定在我娘亲的忌日,我会一个人出来散心。”
范择恍然意识到,今日是她娘亲的忌日,“他们是因为我之前做的事,知道的?”
“不是。”姜明娇适应多了,就是冷的声音发颤,“两次时疫我都在,又是五瘤盟的圣女,但凡有脑子都能猜出一点东西,更何况是我救过的人。你莫觉得对不起我。”
“呵,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范择装腔作势的冷笑,他算是看明白了,她对别人都好,“你到底喜欢男人,女人?”
“说不定呢。”姜明娇笑了笑,“以后可能就看上一个小娘子了呢,不都说美人在坊间么?”
可能是天黑照的,姜明娇看见范择脸黑了。
终于到了,是一间小草屋,很偏僻,用心都未必找得到,看来范择常来,在即将落地时,姜明娇终于可以问:“你是不是在这养了个小美人?”
范择扶她进去,脸是真的黑了,“我给你关起来!”
“凶巴巴的。”
“姜明娇,不喜欢就别撒娇行么?你跟颜清踏都快拜堂成亲了,别沾花惹草!”范择生气了,点起火,转身去找药箱什么的,回过头却看见姜明娇在啃窝窝头,“你又干嘛?”
“哦,原来还想问问我爹爹,爱吃窝窝头的男人怎么哄的,结果就被人刺杀了。”姜明娇语气淡淡的。
范择倒是给她逗笑了,摁上她的头,舔了舔唇,“不是,姜鹤年,你怎么这么可爱?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问你爹的,你爹是皇帝,连窝窝头都没见过吧。”
你说她,她还委屈上了,“我又没见过我娘哄我爹。”
这个…范择不敢深思,想了,也不能跟姜明娇说,“你手是怎么回事,放血的地方又被砍了一刀?”
“它留疤了。”任哪个小娘子也不想自己身上留疤阿,姜明娇也一样。
“颜清踏也知道?知道还不医好,他个庸医。”
“这道伤本来就是在五岁那道上面割出来的,这搞来搞去,不留疤才怪。”姜明娇让范择处理着伤口,这里他倒是挺用心仔细的,她咬紧牙关不说话,只是有眼泪梨花带雨的往下滴。
范择皱了皱眉,抬手替她擦去泪痕,“我很小心了,怎么还疼?姜明娇,你怎么回事?”
姜明娇脸色冷下来,看向外面的弯月,“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娘被左重轮弄死了,再过三个月我爹被官家逼死,我在红山别宛虚度了九年光阴。”
“你要报仇?”
她淡淡的摇了摇头,“敢放血救人的人必然是识大体的,官家比我爹更圣明更虚伪,他比我爹更适合做一个皇帝,我只能祝他与天同寿,享无边孤独。”
“你们晋中属实会玩。”范择笑了笑,“要是我帮你复仇呢?”
姜明娇扭头看着他,笑了笑,“我在晋中活不下去,是因为官家恨我娘,恨左重轮;在下梁我能活下去,是女皇看在左重轮曾经对我很好。造反,必将引出她,她也会彻底厌弃我,那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该怎么活?范公爷,您一直在被纵容的环境下长大的,自然不懂夹缝中生存有多苦。”
范择耸耸肩,“颜清踏也是这样长大的,你就愿意嫁给他?你也知道,太医什么的不好外放。”
“一步步把我推给他的,不是公爷和太子妃么?”姜明娇环视草屋,“这是哪啊,我们今晚还回去么?”
“不回了。”范择起身,弯下腰,双手架在姜明娇肩上,“今晚我就把你名声搞坏,让谁都娶不了你。”
姜明娇抬头看着他,嗤笑:“你真敢么?按道理,你不该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卖笑讨好,青楼里的倌比我熟。”
“你装个什么?一晚上撒娇装可怜,就欺负我意气用事?”范择又问,“还有,去青楼的哪个不好色?”
“我。”姜明娇醉笑,“清倌都不带我玩,慢慢的就不好色了。最近不是出了批新科举子,进士什么的该外放了,又惹毛了太子妃,外放放到边疆都成。”
“姜明娇,少整点幺蛾子。”范择揽上姜明娇往床上带。
姜明娇笑的玩味而风情万种,“我可从来就是个坏种,范择,你见到我第一面就知道。”
“你什么意思?”范择皱起了眉。
“我说,你值得更好的人,比如事事为你着想,温柔体贴的白切黑。”
她说的是谁,范择心里有数,“姜明娇,说过的话你是要一句一句报回来才开心啊。那好,床上说吧,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范择还不至于不懂事到忌日去行房,只是抱着她躺下,又不是在九年前,姜明娇并不觉得床硌,“听说这是令尊的故居?”
“嗯。当年阿娘去赌场玩,结果遇到别人出老千,是阿耶出面摆平,阿娘就缠着阿耶到了这里,一来二去他们就熟悉了,再之后就是阿耶为了阿娘建功立业。”
翌日回去,范择去问张康彦这事,不过没带上名字。
“一般是选择瞒下,毕竟兵器之类的是归我们管的,我们的失误,导致刺客有机会下手,被刺杀一方要是大做文章,我们就得吃亏。你要是发现了一定要禀报上来。”张康彦给江欲梳捏着腰,看着范择日有所思的模样,嗤笑问,“这么正经么?平常看到我们卿卿我我,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范择白了他一眼,“还有,明唐太子求娶晋中泓澄县主,晋中怎么样才能拒绝,或者是我能做什么?”
江欲疏警醒了,“你跟姜明娇怎么了?”
“和好了。”范择笑呵呵的,“阿姐你想想,我要窝窝头,她给的肉包子,现在想想,她之前生气都像是争风吃…”
“她不是个好东西!!”江欲疏怒了,“她就是欺负你是个愣头青,厮意别犯蠢去喜欢她,毁人容貌,给人下毒,逼人退学,将人关到柴房,她除了放血救人,还做过一件好事吗?”
“她昨晚跟我解释了,原来晋中后宫中,唯一对贵妃好的就是皇后,那些人都是因为诋毁皇后与贵妃关系,诋毁皇后蛇蝎心肠,被她听到,她才动手的。这跟阿姐收拾宫婢,有何区别?”
江欲疏喝了口水,顺了顺气,“可厮意,你就不知道你这年来做的事嘛?你敢确定她不是在玩你,不是在报复你?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又为何要跟颜官人亲近?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跟你说什么了,当年我就叫你离她远点,别让人生活的跟唱戏一样想想吧你,她四处留情,不是什么好女子,更不能做你的妻子!”
范择上前,单膝跪地给江欲疏捶腿,“阿姐,我真的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她比看上去好很多。”
“好很多,你见过哪家哪姓的娘子会像她一样?我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窍了!”江欲疏吼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昨晚,你们不会是……好个不要脸的,昨日是万江长…”
“我们没有!”范择坚定的点了点头,“我就是抱着她睡了一晚,别的都没有做。”
可江欲疏这样循规蹈矩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个,“你别告诉我,还是在范叔叔的故居睡的,林姨离开蜀中之前就说了,那地方只有你能有你和你细妇知道,她不会嫁给你的,傻孩子!”
毕竟范戎长曾说:“范戎长是个没有心的人,摒弃苍生,只想在小村里过好自己的生活,直到遇到林携秋。那天范戎长死了,范揽星爱林携秋,甘愿为林携秋抛下一切,即使只是一场千不该万不该的梦。”
“阿姐,除了她,我还真不知道我该喜欢谁。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太烦人,温柔体贴,柔情似水的我都想喊一句阿姐。”
“所以你就喜欢上她那样的风情万种,妖艳贱货了是吧?”江欲疏八辈子没生过的气,全发泄了,“她对天下有恩,我和康彦来还,你别犯傻!”
范择想了想,“我觉得她很好,就是很好,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欲疏头都大了,“厮意,阿姐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不受伤害,感情这种事是不能赌的,赌输了这辈子都未必走的出去!早知今日,我便该多磨砺磨砺你。依我看,向老天发誓都对付不了姜明娇。姜明娇怎么就这么麻烦呢?对功臣下手,那是妄充人形,你又这样死心塌地…”
范择不说话,就静静给她捶腿,江欲疏服了,张康彦哄着她的脾气。
过了好一会,江欲疏才问:“厮意,真这么喜欢?”
“非她不娶。”
“还真得让你受受挫!”江欲疏起身要走,“爱娶谁娶谁去,别烦我。”
这就是答应了,范择欢呼雀跃,跑去找姜明娇,可看到她就在不远处,“你怎么在这,刚刚…”
“没事,”姜明娇笑了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也不能跟你臭味相投啊。”
运体会比赛的时候,范择想耍帅,打的又凶又漂亮,直到对面姜冥衡欲哭无泪的骂了一句:范厮意,你疯了?他才意识到对面是岳家人,难怪姜明娇一副自豪又憋屈的模样。
反正胜卷在握,让两个,维系维系感情也行。自打韦氏灭族,晋中马球打的就不行了,这两年,韦峨闲下来了,倒是好了点。运体会打到最后,韦峨都来安怿了,他大概是被现在的国方气坏了。
运体会最后的排名,第一还是晋中,四国运体会也不是真的四个国家,神州东南西北排得上号的国家都参加了,晋中赢的很光彩。
晋中使团先走了,但陈少傅留下处理姜明娇的婚事。大殿之上,饕餮盛宴,文武百官齐聚一堂,连林意都回蜀中了。
女皇问姜明娇喜欢谁。范择胜卷在握的跟姜明娇对了个眼神,信心满满的看着张康彦。
姜明娇朝女皇行礼,垂眸轻笑,“重楼愿与颜文鹭官人结为连理。”
“你确定?”女皇也知道她和范择那些事了,都准备好封诰命的圣旨了,“是不是紧张口误了。”
“多谢女皇陛下关心,重楼不曾紧张。”
颜文鹭也赶忙从席上走下来,站到姜明娇身边,向女皇、陈少傅作揖,“微臣心悦重楼公主,还请陛下、老师成全!”
不等女皇开口,范择先发飙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眼里蓄满了不可置信、伤痛的泪水,一字一句说:“你玩我!”
颜文鹭突然用力把他的手甩掉,转而把姜明娇搂进怀里,语气里压抑着愤怒,“公爷,自重!”
“呵。”范择看着姜明娇,冷笑,然后转身离开大殿。
太子夫妇没有指责他什么,就陪他坐了一天。从那之后范择花天酒地,直到一天夜里,他抬头看见太医丞府张灯挂彩,喜气洋洋,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本来该是他和她的。
他疯了一样的跑,直闯太医丞府,二人正到夫妻对拜,看见他来,众人都停住了。范择冲上去,一把打掉姜明娇的却扇,晋中的嫁衣华贵美丽,新嫁娘风情万种。
他擒住她的后颈,硬生生咬上了她的唇,被陈少傅强行扯开时,姜明娇的下唇被咬出了血,她抿唇,一言不发。陈少傅把她护在身后,“公爷,一年前她就该是你的妻子,是你自己作,作什么让她自己挑,你真当当破镜可以重圆么?”
“我今日就来弥补这个错…”范择看着姜明娇踮起脚尖,吻了颜文鹭,没有半点掺假,范择笑了,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翌日就传来了范国公上吊自杀,被救下的消息,姜明娇随颜文鹭坐车来,“你没必要这样。那些窝窝头都是你到附近山村,一家一户学来的,都是你亲手做的,我比谁都清楚。”
姜明娇笑了笑,“对不起啊,耽误了你的时间,三年后我会与你和离,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一个好人。”
“混子看不上乖仔,你清楚。”颜文鹭看不开也得放下了,“我很庆幸是在成熟后遇见你,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断情绝爱就是成熟么?”姜明娇淡淡说。
江欲疏迎面走了上来,她真的很想打她一巴掌,但还是忍住了,“公主殿下,您在蜀中玩够了,还是准备陪伴颜官人去外放的事吧,老夫人不想看见你。”
姜明娇颔首,退出堂外,里头却传来了范择冰冷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姜明娇进去了,林意早听说过她,原本以为有江欲疏在,没事的,结果人都上吊了。
“怎么?脸色这么差,他个庸医,不给自己补补?”范择笑着,却阴森无比,“姜明娇别装哑巴啊,平常可不能说会道?”
“你骂就是,骂完我好走。”姜明娇在床边坐下,语气淡淡的。
范择冷笑,“我以为你是一颗小太阳,今日想了想才知道,你还是当年的红得发紫还想只手遮天的蔷薇,是我小瞧你了。你不是想我断子绝孙?我偏不要你如意,我就要子孙满堂,人才辈出!”
姜明娇点了点头,笑着说:“祝你如愿以偿,子孙满堂,桃李满天下。”她笑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那份美丽却告诉范择,你这辈子也放不下了,你死在这了。
“那你呢,你三年之后不是要和离么?”范择恶狠狠的看着姜明娇,“三年后,你又想勾引谁?”
姜明娇点着头,抿唇想了想,淡淡说:“探花郎吧。再也不见。”
她转身就走,范择向天高呼:“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庆轮十三年春,科举之日,晋中重楼公主与安怿御医颜文鹭和离,重楼公主请旨回京,晋中应允。十日后,重楼公主抵京。同日晋中、安怿、明唐三国放榜,探花皆姓范,名择,字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