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左凇收到了顾墨笙的信,他说他马上会过来,请她先盯着苏远乔,别让别人有机可乘。赵何在左凇身后,抱着她的腰,“情窦初开的感情总是割舍不下。”
“那又怎么样?用别人的血暖自己的手,苏远乔该死。”左凇勾了勾唇,又转视赵何,“我们也将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嗯。”赵何笑了笑,侠终究是横行于律法之外的,早晚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白日呢,左凇就在五瘤盟的粥棚帮忙,韩信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管她,五瘤盟其他人偶尔来犟嘴两句。赵何有自己的事要忙,白日见不到他。
循环往复一个半月,东阳抓到苏远乔了,送到了南夷,但指名道姓由姑苏君顾怀欢处置。
顾墨笙一手提刀,一手抓糖葫芦,进了那个阴冷的地方,苏远乔看见是他,笑了笑,她的笑声在夜色中格外瘆人,“东阳长安这是杀人诛心阿,顾怀欢,你的心会疼么?”
“会,”顾墨笙放下东西,找地一坐,“我还挺谢谢她的,我们四年未见了。”
苏远乔冷笑,“我们也才认识六年。六年前,是你告诉我滥杀无辜是错,人性本善是真,可四年前是你亲手写下休书,是你口中的善人把我推上断头台,现在你还要杀我。”
“六年前,是我不懂事,胡说八道,对不起啊。”顾墨笙轻声细语,格外的温柔耐心,亦十分自责,“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就不问问我,我过的好不好嘛?”
顾墨笙摇了摇头,“十三岁开始被追杀,十五岁在京城下水蛊,十七岁被推上断头台,二十一岁死期将至的人,能过成什么样。”
“嗯。”苏远乔点了点头,“我为祸众生,滥杀无辜,我都不后悔,就后悔在十五岁遇见了你!情窦初开的年纪,偏偏遇见你跟我说冤有头债有主,滥杀无辜为非,可笑我还真放下了屠刀…”
“那你为什么又要拿起来?!”顾墨笙抬头看着她,眼色微愠,“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何要滥杀无辜?”
苏远乔笑了,仰天大笑,“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我的父皇打仗输了,我被灭了族,只剩下几兄弟姊妹相依为命。我们去燕京报仇,我被扈宇骗了,东窗事发我被推上断头台。你灭了扈氏,又能为了我灭了姜氏?
“你不能,你忠君爱国,你友谊万岁,你会扶姜浯上位,会荣华富贵,会子孙满堂。还有,立场不同,你会杀我!”
顾墨笙笑着,肩头轻颤,有些疯魔模样,提起刀,“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为何要这样招摇的下蛊,要把自己送上死路?”
“……”苏远乔努嘴想了想,“我活腻了。”
“好。”顾墨笙拿着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绕到她身后,她笑着,也好也好,人间太苦,容仰多谢。
腹部突然被刺穿,可刀没有停,听声音就知道它不止穿过了一个人的身体,苏远乔笑了,顾墨笙一点一点把她圈进怀里,脸贴着她的脸,眼泪从她脸上流下去,“我死了,顾…氏就没了,无法拥…护任何人的政权,这次…你的夫君,你…的夫家放下立场,选择你。”
“可以啊……”苏远乔点了点头,她看着地上的糖葫芦,想了半晌,笑说,“唯愿世道太平,再无战乱吧……”
错的是杀戮,错的是战争,错的是统治者的贪婪,我们能做的唯有祈愿世道太平,再无战乱。
左凇站在外面听,心颤了一下,战争真的好吗,她为什么要追逐无尽的杀戮?战胜是荣耀,战败呢?是贤臣良臣的黯淡退场,是契约上的无偿租借,还是灭族灭国?
“顾顾在用他的血,消长我的好战与善良。”左凇看着相拥而眠的一双红衣人儿,笑了笑,“也挺想不到,因为花花肠子想带我下山玩,导致我当年摔下山的人,深情起来是这个模样。”
赵何的神色就比较平淡了,拍了拍左凇的肩,聊表宽慰,“不过是长大,心智成熟,敢担当了。”
“赵何,你想哭么?”左凇转身,抱住他,窝在他怀里就低声哭了起来,赵何很给面子的滴了两滴眼泪。
顾墨笙的义弟顾墨灼力排众议,为他们举办了冥婚,将他们夫妇二人带回了姑苏老家,上了宗祠,而代价就是自废君位,从此晋中再无姑苏君。
韩信安已然回到华容山,左凇和原田枝子通了信函,换上涡族服饰去了华容山。
原田枝子就在山下等她,看见她便笑意相迎,说:好久不见,韩小姐神通广大,可算是让我们重逢了。
好久不见,我出去玩了三年,没事的。左凇装作初见的望了望这山岳,笑了笑。
于是两人手牵着手进了山,里头摆了东涡特色菜,一袭白地金绣十二单的韩信安,三人各行各的礼,“枝子小姐、松子小姐请坐。”
原田知道左竹听不懂晋中话,就拉她坐下,译官翻译她的话说:“韩小姐,松姬不懂晋中话,脾气内敛慢热,失礼了。”
韩信安看着左凇,“松子小姐,久违了,想不到您手艺好,人也这么漂亮。”
经过原田的翻译,左竹明白了,朝韩信安颔首,翻译曰:“多谢夸奖,韩小姐请我来,是准备出席什么盛典么?”
“不是啦,”韩信安笑的很开心,“北夷的蛊祸快结束了,朝廷和联盟都要办庆功宴,我是一定要好好打扮的,但女为悦己者容,平日也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所以想问问松子小姐,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小姐与荣帝陛下关系真好。”译官译着左竹的话,“不过不好意思,我天性爱自由,山川大海我哪都想去,不能一直呆在您身边。”
“哦…”韩信安有些失落。
“不过韩小姐是大英雄,庆功宴的事,松子勉力而为。”
“好。用膳吧,我特地请的涡人厨娘,看看合不合胃口。”韩信安招呼她们用膳,左凇无奈的笑了笑,华容山竟是个这样的地方,里头的人对客人热情,亲人却是勾心斗角。
这么多年,华容山没什么变化,“左竹”只是愁晚上不能卸下妆面,只能画着看着是淡妆的浓妆,让人看不出来她是左凇。
不出她所料,韩信安在她屋外安排了人,不过最后他们也只听了一晚上的涡语,译出来还是女孩们的嘘寒问暖,闲聊嬉闹,唯一有趣点的还是原田骂夷王。
承认成王败寇还是挺难的。
翌日,“左竹”提出要收集一些草木之灵,做妆时用,韩信安就给她一个人带路,更多是监视。
“左竹”行到当年的悬崖边上时,看到满山雪和高洁不渝的白梅,笑了笑,说:南国的满山雪,人间盛景,金陵的樱花也不过如此。
监视她的人听得懂她说的话,谄笑道:“那就请松子小姐好好欣赏。”
“左竹”折着花卉,又说,听说晋中赵少傅就如这白无垢的白梅?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您认识左重轮的话,大概就能接触到赵少傅了,”此人一步步向“左竹”靠近,“说起来,左少傅也是个极爱打扮的小娘子,您要认识她很?”
“左重輪么?”
“她是不是什么好人,您应该挺清楚的,之前您不是用她的钗子,糊弄过人么?”此人站在左竹身后,赔笑道。
左竹耸耸肩,说是只是看着漂亮,就仿了一个,谁知能派上用场。
“哦,原来是假的啊。”此人突然用力,把左竹从悬崖边上推了下去,直直摔入水底,立刻有人下水去捞她。
扶上岸,左竹浑身湿透,还冻得皮肤发紫,直打哆嗦,救她的人“好心”的用力拿丝绸搓她的脸,可脸搓热了也没搓出什么来,左竹刚要开口,他们就把她“打晕”了。
左竹眯着眼,看着他们把她扛到一间房子里,看着韩信安将她浑身上下搜了个遍,但她早就把一切能证明她身边的遮掩了,连胸前的胎记都雕成了其他模样。
韩信安帮她穿好衣服,看着她,摇了摇头,“瘦成这样,怪可怜的。手镯什么的有线索么?”
对付这种机关世家,怎么能空手上阵,华容山能人异士挺多啊。
那女子摇了摇头,语气轻松:“暂时没有,机关扳指是能变成手镯,可实在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嗯,再看看吧。”韩信安长舒一口气,“叫原田来吧,你们先走,别让其他人对这事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