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庆

姜浯回来后首先去了佑康殿,漫天的大雪,远远看过去,秋千上的美人空灵朦胧,美得惊他心动他魄。姜浯才想跑过去,就看见一袭玄袍微弯下腰和她说话。

“小娘子,我们可就这样说好了,半个月后我会去浮云楼,希望那个时候你能有消息,对了,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对付期共么?”

黑袍男人那种晨曦白光般的清贵朝气,让漫天的雪都有了温度,寂冷的殿宇都为他发出光与热。他甚至有些权臣姿态。

赵何想起来姜浯的名字取的有些随意,他出生时,爹爹武宗并没有在身边,待他来时,小姜浯还在啼哭,两位嫡亲姐姐守在他旁边,香嫩嫩的手指轻轻摸着点着他细嫩的皮肤。

爹爹没抱他,纵容两位姐姐好好看他,还笑吟吟问:“溢儿,你已经上宫学了,你说说,要给弟弟取个什么字才好?”

大公主现在是平国长公主了,那年她才九岁,清隽动人,她满心欢喜的看着刚降生的弟弟,细声细语说:“弟弟是我和浛儿的,也取‘兔魄初生人初度,期共婵娟长久’之意,就叫期共吧。”

左凇抬头看了眼皓月,嘴里喃喃念道:“东风明月野芳长,夜挂日穹。夜挂日穹,晚夜明月荣雪凇。十年怀君君不知,年岁往复。年岁往复,婵娟候君期君归……”

她眼眶有些红,努力忍住眼泪的模样十分倔强,“我明白。”

赵何点点头,对于她的清楚明白他很欣慰,不过他也得小心行事,面前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娘子努力吧,如果我将人找出来了你还没消息,他就该死了。”

“你杀不了他,”左凇的情绪波动头一回变大,抽噎几声挺着脊骨,仰视着他,“只要他不想死,就没人杀的了他,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想死。”

“呵,”赵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被她带动着心酸倔强,说,“我会好好会会他的。”

翌日。

高楼台上,女人穿着淡白色折枝花卉月华裙,抱着白地青鹤九转手炉,静静地审视着向霖雨斋大门走去的华服少女们,眼底没有温度。

她们就是皇帝赐给夷王的美人,一共是七个人,都是士族贵女。

她们来的时候,左凇就先斩后奏把她们安排到了回春厢附近的西偏院,之后才报告了姜浯,写信到了夷洲孙侧妃面前。孙侧妃也回了信,言语端庄有礼,温柔和蔼,字也好看的。

偏院很大,她们住着也很悠闲,很舒服,只是她们不知道左凇的存在,也没见过姜浯。

高楼台其实是一根直径很长的大柱子,跟三楼有链接的桥,顶上便是一座小台子,铺了毯子,放了长桌,贵妃椅,桌上有跟细长的柱子,它顶上是箬蓬。

左凇心情一不好就喜欢去院子里吹晚风,南国人的她又不喜欢睡在一楼,所以经常一吹就是一夜,姜浯就叫人连了座索桥,她可能就乐意走两路回去睡觉了。

就在百家揣摩算计夷王府时,夷王爷本尊还在书房里呆着,也不是处理政事,随性泼毫洒墨才是真逍遥。

张老爷子评判他的画作表面斯文清雅,仙风道骨,细品如尝味珍馐佳肴,李诗吴绘,才发觉这一种孤傲不群,厌世弃俗的清高,再回味又叫人对这种独树一帜的气势如虹,自愧弗如。

高山流水,劲松磐石是他的挚爱;云裳貂蝉,螺黛胭脂虽少,个个美若黎明,漫若黄昏,美中不足是每幅画作中都有这么一个女童没有五官,华冠丽服,隐约神秘。最出格的该是他的《门当户对》——

春.画集啊!!!

有金殿龙柱上,王公搂着贵妇的腰,热烈地接吻;有绸罗幔帐里,褪净似水地女人被同样光着身子地男人肆意地亲;还有,祭天坛上,衮服帝王轻吻袆衣帝后额头。

依稀可见画中的男人就是姜浯,而女人却无法分辨,但看这线条显然是江南女子。

春光伏袄,碎发涟漪,男人用白宫绦束着宽松的腰衣,外穿着件暗绣蓝色长衫附身执笔,仔仔细细地描绘着自己的白月光。

可堪风华绝代四字。

一边吴晓大饱眼福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行云流水,眼珠稍转,思量着什么,低头看了一眼笔下的薄红梅裙小女,“吴晓,刚刚那么多女人,我要是真纳进来了,她会生我气么?”

“啊?”吴晓又低头看了眼,才晓得主子在说谁,怪笑道:“主子您问我我哪知道啊?我以前听说的也不多,只是小君上一会宽厚大度,一会锋芒毕露,一会推了那家娘子,一会骂了那个皇子。我哪晓得她这会会想什么?”

“是吗?”

“嗯。”

“那你觉得那位阁下怎么样?”

吴晓肃了肃嗓子:“属下觉得她很好,美丽大方,骄傲矜贵,空灵清雅的气质像一座仙气缥缈的菩萨。”

“所以?”男人轻挑眉,讥诮意味深长。

“属下觉得她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吴晓感觉空气骤凉,随后听到一声轻得阴险的呵笑,“怎么,还动真情了?”

吴晓抬头看着那张像月亮,皎洁却阴戾的脸,主子这是??这个笑只见主子和贵妃打擂台时勾过,他没干什么啊!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垂下头去。

一步一步,慢慢逼近,不知道是变天了还是心理作用,吴晓居然觉得天地昏暗,日月黯然,空气都森然了不少。

暗色云母蓝袂窸窣垂下,两条细而冷还粗糙的东西挑起他的下颚,抬头却见讥笑下的森森白牙,一股冷气袭面,“手心盗汗,就这么怕我?”

噔,滴下浑浊,淡淡地咸味竟意外的闻得着,吴晓更慌,“属属……属下不敢。”

呵,姜浯把手收了回去,转过身,天好像晴了,“别对她动情,没什么好下场。”

“为何?”

“再去查查她的经历吧,查了你就知道了。”吴晓刚要抬腿走,姜浯又从腰间取出个甜白色的瓶子,信手丢给他,“给她送过去,一定看着她吃药。”

吴晓哦了一声走了,姜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雕龙绣虎地大锦盒,没有灰尘也拍了拍,不知道按了哪,盒面松开了,行云流水地一番操作,木盒已然成了白色棋盘,还有两罐棋子。一方是红玉雕的,一方是雪玉雕的。姜浯抓住白,红两颗棋子,指腹轻轻摩挲着通透光滑的棋面,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日头未落,现在去西院,还赶得上佑康殿的晚膳。”

佑康殿即姜浯的娘娘雪氏,也就是嫡母皇太后的寝殿,里面还住着陪嫁女使赵娘,也是姜浯的奶娘。

姜浯来了,赵娘下厨多做了两道菜,赵娘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姜浯,就知道他进卧房了,目光沉了沉,轻轻叹了一口气,朝卧房去了。

越靠近卧房草药味越大,赵娘倒也习惯了,就担心这孩子受不受得了。

赵娘听到他说:“娘娘,昨夜在殿里吃饭的两位娘子你见着了吗?她们一个是左重轮,一个是姜净执,净执是阿鳐的字号,你病倒后阿鳐就去了边疆,潜心修佛,昨夜才回来,她很好,活泼开朗,眼睛也好看。

“娘娘,你以前很喜欢左重轮,可她的家族被灭后你却叫我离她远远地,但你还是帮我向爹爹求情留了她一条命,你是喜欢她的对吧?

“娘娘,其实孙雅玉的孩子不止是是被邵敬婷害的,是我默许的。两年前我灭了邵氏族后,孙氏在夷洲一家独大,我便留了邵敬婷一条命,为了权衡王府后院,也为自己留了个宽厚温和的名声,还为了九个月前孙雅玉的生产。

“邵敬婷也不负我所望,孙雅玉没了孩子身子也差了,邵敬婷也该死了。其实邵敬婷也怀过,才坐稳胎就被我做掉了,邵敬婷被邵宰养得太好,根本就不懂这些事,怀着身子被我一两句话就骗过去。享了鱼水之欢,不久落了胎。

“邵宰以此为借口发动了兵变,三个月就被我镇压下来,虽然里头还少不了有个别蠢的到了北夷森林,作茧自缚了。”说到这姜浯有些不甘心。

“娘娘,我知道你想抱孙子,但我并不想我的大儿子从她们肚子里爬出来,我想像您一样长子必须嫡出,所以当年你做掉了沐氏带来的野种,我也能打掉夷洲女的胎。我会娶她为妻,会对她很好很好,会与她一起为皇家开枝散叶。

“你快点好起来吧,病了七年了,我们都很想你,她也很尊敬你。”

赵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还是隐忍不发,“哥儿,晚膳备好了,现在用膳吧,一会还要给姐儿喂药。”

“嗯。”

餐桌上,姜浯吐了骨头,抬头看着剥着蛋壳的奶娘,“奶娘,他们几个跟了我那么多年,也老大不小了,我寻思着给他们找门好亲事,就在京城里的书香、富豪里挑。”

赵娘合眼点头,很满意的样子,把剥好的光滑柔嫩的蛋递给姜浯,“王府如今的辉煌金碧,他们功不可没,哥儿信任的话,这事就包在我老婆子身上。”

姜浯笑了笑,“吴晓,我已经看好了。”

“哥儿看上了哪家?”

姜浯干脆坐到赵娘跟前,枕着她的膝,笑道:“城西福家,书香门第,朝廷的一股清流,祖上曾是左君门生,福四娘子的哥哥还曾是老顾的陪读,她本人又负才女之名,一家子的一手好字好才学,刚好可以补补吴晓那胸无点墨,还不好学的性子。”

“我给他们在王府对面买了院子,人家娘子也用不着谨小慎微。”

“城西福家?我记得好像是个庶族从五品。家里长娘福芙已然出嫁,许配的是她的表兄,那嫡次兄去年中了二甲榜进士,福三哥儿今天也要考试,福四娘从小养在老太太膝下,的确是极好的人选。”

“所以,我想请奶娘明日去一趟福家,”姜浯又道:“如果成了,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不能委屈吴晓。

“嗯。”赵娘点点头,“他们在你心中从来就很有分量。”

福家是个好人家,书香门第一股清流,又是做朝廷庶四品官员之妻,夷王奶娘亲自上门提亲,这娘子的前程都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