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左凇出了王府,去农家小院。刚开始还有六七百人,现在剩下了不到一半,不过身体倒是强健多了。
他们要么在玛瑙坊做事,要么在旁边的田地里种田,见左凇来了,眉飞色舞的给她摆茶水糕点,还在用方言开玩笑,“大半年,你就出去搞粮食药物,他就在这处理我们生活上的小事,你们要是成了,那还真反了。”
左凇接过水果,点了点头,说:“他处理的怎么样?”
子民们和她一起围坐着,“无微不至,就像每周都会请大夫来给我们看看身体,监督我们吃药的时候也一丝不苟,还会给我们带点书什么的作消遣,甚至会那些缝缝补补。”
左凇笑,她什么都好,就是绣不明白花,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多衣服都是暗纹的。她放下果子,在边上那个看起来最为年长的伯伯前单膝跪下,给他捶腿,“我没他好,就只能给你们捶捶腿了。”
潭州人就应该互相扶持。
“你在夷王府过的怎么样?当初就是雪玢庚主张把我们弄进去的,她有没有刁难你?还有,仙申长公主……”
“都没问题。”左凇顿了顿又说,“我有少君罩着,两位殿下对我都挺好的,雪玢庚还没醒过来。我和赵何会商量商量,尽量赶在她醒来之前找全证据,为左氏正名。不过肯定是要在明年,今年下半年我要随代表团去一趟下梁。”
子民们一听到下梁两个字,人都火了,“就是下梁那个什么太后,要不是在湘楚府搜到那道破圣旨,根本就定不了罪,左氏也不会被污蔑!!”
“你要找起居注?”门口传来一道淡漠平和的声音,褐袍男子带上门,走过来,“还是我去吧。最近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以防万一。”
“什么预感?”
“秦锐有动向。”赵何也不想盯着他,但是他每次出现都能掀起不小的风浪,实在不省心,“还记得之前给你验伤那个大夫么?”
上殿那个是赵何专门找的,姓沐,他故意拿来气姜浯姜沉的,不是她。那就是御史府那个,左凇想了想说,“既然你都没查到,不是假姓名,就是最坏的结果。”
两人脑子一激灵,抬眸目光焦灼,吐出一个举足轻重的名字:“秦枫晚!”
“秦枫晚是谁?”子民们大概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夫。”
一晃到了八月末,今日就是出使下梁的日子,昌博馆是归姜浯管的,他自然要来。
王府门口,温柔娇软的贵妇人踮脚,为公服男子整理被狂风吹乱的几撮碎发,柔柔说,“这样就好了,王爷,早去早回。”
“嗯。”姜浯点了点头,他额头周边有几撮扁而微微蓬起的头发,一层需搭着一层,更添几分狼王的俊气,“你也别太闷着,出去走走,逛逛玲珑楼,听听戏,消遣消遣。”
“妾身记住了。”孙雅玉朝他屈了屈膝,姜浯就转身上车了。
邵侧妃还在时他是一个好丈夫,孙雅玉虽然要受她的气,却能在姜浯这得到慰藉,虽说过几日柳侧妃就要进门了。
因为左凇要和赵何商量事,所以她昨晚并没有在王府,今日也早早的跟赵何来了昌博馆,一来就去抱心情好像不大好的胡盼,“词瑜,你昨晚没睡么?”
胡盼点了点头,也去抱左凇:“我做噩梦了,燕京到蜀中的路上又舟车劳顿。”
“没事的,”左凇拍了拍她的背,“走官道五日就到了,也不算太颠簸,对了,你穿过下梁的衣服没?到了那,除了公服都是下梁样式的,有点麻烦。”
“嗯,”胡盼的后脑勺在她怀里拱了拱,“很小的时候,我随我娘亲去过下梁,还有啊,那气象真真是变态,四月天万里无云,忽然就大雨倾盆,连乌云都多余。”
送行的送行,五日后一行人到了蜀中,进城前一日薛太傅让他们先休整休整,薛太傅是昌博馆四大太傅之一,资历很老,很有威信。
胡盼越到这里情绪越不稳定,身体也闹腾不舒服,左凇一眼就看穿了根本,坐在胡盼身边,蹙眉看着她:“词瑜,要不要我先带你进城看病,只要不走露风声,不会出事。”
出使这种事就很……怎么也要斗志昂扬的进皇城,如果让下梁百姓看到晋中使团精神萎靡的模样,会被笑话的,晋中身为大国,丢不起那个人。
而下梁皇城中,身着明黄龙袍的英俊男人正练着他的轻鸿剑,舞舞刀光中青年英俊如谪仙,一边还站了个白衣文雅的儒美青年,他说:“小林公传回消息说是使团已到燕京城郊了,只待陛下指令。”
下梁帝李承豫,字钟远。
李承豫没有停下行云流水的动作,刀剑铿锵,声音却温润如玉:“晋中使团有消息了吗?”
白衣青年说:“按理应该到城郊了,但现在还没找到,使团的事由晋中夷王一手操控,就是贵妃也置喙不得,他精打细算搞点事情很正常。”
李承豫说:“使团里不是有个王府里出来的秋闱魁首何松琢么?夷王所图未必与她无关,等她进城了好好盯着。陈知。”
江弃宁,字陈知。
江弃宁嘴角噙着薄如春衫的笑意:“她同赵祝台不止称兄道弟,且不论她好不好对付,赵祝台也不会让她受委屈。很难搞。”
李承豫从来不会看不起女人,他的皇权还是在垂帘听政、一手遮天的阿娘手里抢回来的,挚爱死的时候他才十八岁,今年二十五。
“林携秋那边怎么样了?自打揽星战死,林府的门是再没对我开过,康彦那样的天纵奇才,若是拘在这,就不仅是下梁的损失了。”
江弃宁面目温润:“早晚会想开的,十年不够,再等五年指不定就有转机了。”
“康彦的身世我查了很多次,半点东西没查出来,林携秋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李承豫将剑收回剑鞘,眼眸带着几分压人的戾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回晋中使团来蜀中,一定会出大事,我还觉得康彦和我和掀起波浪的人有关系。”
江弃宁低头哂笑,儒雅随和,语气有点打趣的意味:“陛下,升平遭了你那么一剑,就算是假死逃了,在秦锐呵护下保下一条命,也不可能再为你生一个四肢健全,天纵奇才的儿子。而且棺椁里的是不是她,你心里没点数吗?”
自打张升平死了,他们当初那个圈子的人都讨厌李承豫,最讨厌他的就是林意。
林意,字携秋。
她是国公府的嫡女,身份在蜀中皇城里也是数一数二,性子泼辣风火,高傲天真,是很好的一个小娘子。可惜,在别的女孩子刚成亲的年纪就守了寡,这次出使晋中的范择就是她和范戎长的独子。
亲人也曾劝她再嫁,她没有点头,范戎长死后,范择成了她唯一的感情寄托,后来有康彦、江欲疏陪她,脸上的笑就多多了。
而这回只留下了康彦,这很明显是李承豫不放心康彦去燕京,毕竟他连姓都没有,又何提国?晋中的人才够多了,要是还让他拜在赵何门下,师兄弟三人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的神州将所向披靡。
但林意和江弃宁很明白,康彦不会背弃这个国。
星河入目,华灯初上,“母子俩”相依着坐在阶上看星星,月白色圆领袍的小男孩指着星星说:“林姨,我阿娘的眼睛真的比星星还好看?”
银鼠刻丝兰花齐胸襦裙的贵妇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小手,“是阿,你的阿娘瞳色有些葡萄紫,贵气玲琅,”她又捏了捏康彦的小脸蛋,“你早点睡知不知道,你睡的越早你阿娘就可以越早来看你,阿娘还有事要做,不能总陪着你的。”
康彦点了点头,失落一闪而过,笑嘻嘻说:“好,林姨,我听人说过晋中贵妃有个公主叫姜鹤年,是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厮意过去,会不会吃亏啊?”
林意哂笑:“就他范厮意那个脾气,不把人家小公主气哭就不错了。”
“林姨,几月前,昌博馆才出了一桩‘越级打架’的事来,主角就是姜鹤年。”康彦兴致勃勃,“但是这位小霸王这回居然认罚道歉了。”
林意眉头一皱,“她也会赔礼道歉?破天荒。”
“就是这次出使下梁的何少傅唬的,拿当年的左幺娘唬的。”
林意笑,晋中左重轮有多么跋扈嚣张,她是听说过的,有句老话叫:“冤枉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可就是左凇这份嚣张,教林意觉得让左凇受点苦也好,但偏偏还有夷王保护她,又活了下来。
虽然最后投湖自尽了。
都说左氏不敬英雄,只要有人跟晋中的利益有牵扯,非法解决他们都敢。所以大部分人是希望左氏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