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内,光线被浓密的针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重重扭曲晃动的暗影,如同无数潜行的鬼魅。腐朽的松针厚厚堆积,踩上去悄无声息,却散发着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甜腥气。陆离背靠一株三人合抱的巨松,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松脂的冷冽和身后追兵散发的血腥。承影剑影悬浮在他身前,像一道凝固的幽暗水痕,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而渴望的嗡鸣——那是夜魄的催促。
“听见了吗?它在渴,渴求温热的血。”夜魄的声音在他颅腔内尖啸,带着熔岩般的灼热,“这些幽冥殿的蛆虫,他们的恐惧是美酒,他们的血肉是盛宴。斩断他们的‘昨日之惧’,让他们在永恒的绝望中腐朽。开锋,让它痛饮,否则它反噬的饥饿会先撕碎你。”
“守住灵台。”昼魂的声音如清泉流淌,瞬间压下那股灼热的躁动,“承影非杀戮之器,乃天道之尺。斩因断果,非为屠戮。感应他们与你最深的‘因’之线。快!”
两个黑袍人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左右两侧的黑暗里滑出。左侧一人身形佝偻,指爪间萦绕着惨绿色的磷火,那是腐魂蚀骨的毒咒。右侧那人则异常魁梧,每一步踏下,脚下的松针都诡异地燃烧起一小片幽蓝的火焰,无声无息,却散发着焚灭灵魂的寒意。
“毒咒…是他。半月前潜入丹房,在‘凝露散’中下毒的就是他。若非师父察觉…”陆离瞳孔骤缩,瞬间锁定了那佝偻身影。一道微不可察的、带着腐朽腥气的“因”之线,在昼魂的指引下,于陆离眼中清晰浮现,连接着自己与那施毒者。
“斩!”
心念电转,承影剑影无声掠出,轨迹飘忽如烟,轻柔地划过那道“因”之线。
佝偻黑袍人正狞笑着抬起枯爪,指尖绿芒暴涨。然而,那致命的毒咒光芒尚未完全亮起,就猛地一滞。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朽木,动作凝固,眼中猩红的光芒瞬间熄灭,变成两粒浑浊的灰白石子。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厚厚的松针上,悄无声息。仿佛他生命中最具威胁的“施毒之因”被彻底抹除,连同其存在的意义也一并归于虚无。因果延迟的效应在生效——他死于“半月前下毒”这一因被斩断的“今日之果”。
“老毒鬼!”魁梧黑袍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同伴诡异的“暴毙”让他眼中猩红大盛,更添疯狂。他不再隐藏,双掌猛地向地面一拍。“轰!”幽蓝的火焰瞬间以他为中心爆燃开来,如潮水般席卷四周,所过之处,松针、枯枝、乃至湿润的泥土都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留下焦黑的痕迹,直扑陆离。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死亡的冰冷几乎冻结陆离的心脏。这幽蓝火焰他认得。三日前,正是此人用这焚魂魔焰,将看守藏书楼侧门的一位老执事烧成了地上的一抹白灰。那老者临终前惊惧的眼神,瞬间刺痛了陆离的神经。
“就是现在,斩断他的‘恐惧’。斩断他‘三日前杀人’的因。”夜魄的声音充满了嗜血的兴奋,“用他的血浇灌剑锋。”
“斩‘因’,非斩人!”昼魂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斩断他‘三日前行凶’之因。快!”
幽蓝火浪已扑至面前,高温让陆离的眉毛卷曲发焦。千钧一发,陆离眼中再无火焰,只有那魁梧黑袍人身上,一道扭曲、粘稠、带着硫磺焦臭和受害者恐惧哀嚎的“因”之线,直指三日前。
“承影!断!”
陆离几乎是咆哮出声,意念与剑影完全合一。
悬浮的承影剑影骤然变得凝实了一瞬,那线比夜色更深的幽光猛地暴涨。它不再飘忽,而是带着一种裁决般的冷酷精准,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声无息地刺穿了那道连接着三日前罪孽的“因”之线。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发生了极其短暂的错位。
正狂笑着催动魔焰的魁梧黑袍人,动作猛地一僵。他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恐惧所取代。那恐惧并非来自眼前的陆离,而是来自三天前那个瞬间——当他将焚魂魔焰按在老执事胸口时,老人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洞穿了他灵魂的平静目光。那目光他以为自己早已碾碎遗忘,此刻却千百倍地在他意识中放大、炸裂。
“不——!!!”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从他喉咙里挤出,充满了被自己最深层恐惧吞噬的绝望。他周身汹涌的幽蓝火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灭,瞬间消失无踪。他庞大的身躯筛糠般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要将那恐怖的记忆和随之而来的、因“行凶之因”被斩断而产生的、对自身存在根基的虚无感挤出脑外。他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精神彻底崩溃。因果的利刃,斩断了过去,也扭曲了此刻。
林中死寂。只剩下松涛的低沉呜咽和那黑袍人崩溃的哀鸣。
陆离剧烈喘息,冷汗浸透后背。承影剑影悬浮在他身前,剑身似乎凝实了一丝,那线幽暗的锋芒流转着,隐隐透出一丝满足的血色光泽。夜魄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叹息,如同饱饮后的餍足。而昼魂的声音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因果之刃,伤人亦伤己。慎之…”
就在这时,陆离握着的剑柄——那截看似古旧平凡的木头——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