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枝之影

天机阁顶层的“万象藏”,尘埃是活的。它们不是死物,而是亿万卷竹简、帛书、玉牒在漫长时光里呼吸、低语时吐纳出的微屑,在从古老窗棂斜射而入的昏黄光束里,无声地翻涌沉浮。陆离就是在这片寂静的尘埃之海里,指尖拂过一枚冰冷龟甲上深陷的“剑”字古篆时,听到了那声叹息。

不是声音。是影子的蠕动。

一道极淡、极细,几乎溶于幽暗的灰影,毫无征兆地从他指尖接触龟甲处蔓生出来,蛇一般缠绕上他的手腕。冰冷彻骨,直透骨髓,仿佛冻结了流淌的时间。陆离猛地抽手,那灰影却已脱离龟甲,如活物般悬浮于他眼前尺许,扭曲、拉伸,瞬息间凝成一把剑的轮廓。剑身朦胧,介于有无之间,只有剑锋处流转着一线比夜色更深沉的幽光,切割着浑浊的光线。它没有实体,却散发着斩断一切的锋锐。

承影。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烙印进陆离的意识深处,带着亘古的冰冷与孤绝。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刹那,窗外庭院中,那株虬枝盘踞、据说已守望天机阁千年的古松,毫无预兆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一根碗口粗的旁枝,并非新断,断口处木质干枯发白,分明是三日前陆离修剪时留下的旧伤。此刻,它却像刚刚被无形利刃斩落,沉重地砸在青石板上,激起沉闷的回响,松针簌簌如雨。

“承影现世!是承影!”一声凄厉如夜枭的尖啸撕裂了藏楼的寂静。角落的阴影剧烈蠕动,三道裹在漆黑斗篷里的身影凭空浮现,兜帽下只余两点猩红幽光,死死锁定陆离身前悬浮的剑影。为首者枯爪般的手猛地探出,指间缠绕着腥臭污血凝成的符咒:“幽冥殿办事!小子,交出剑影!”

污血符咒化作三条狰狞血蟒,带着刺鼻的硫磺与腐尸气味,凌空噬来。死亡的气息瞬间冻结了陆离的呼吸。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对着那悬浮的承影剑影低吼:“斩!”

剑影无声无息地动了。

没有破空声,没有剑光闪耀。它只是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扭曲轨迹,如同光线穿过水面时产生的微澜。那轨迹轻柔地拂过为首黑袍人探出的手腕。

“噗!”

没有利刃入肉的闷响,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朽木被风吹断的轻响。黑袍人探出的那只枯爪,连同半截小臂,突兀地消失了。不是被切断,而是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湮灭。断口处平滑如镜,没有鲜血,没有骨骼,只有一片纯粹、虚无的黑暗。黑袍人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踉跄后退,猩红的眼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因果已斩。”一个温和而苍远的声音直接在陆离脑海中响起,带着看透万古的平静,“此乃三日之因,终得今日之果。善用此力,莫负天道。”

“三日之因?”陆离心神剧震,瞬间明白了。三日前,正是此人用那柄淬毒的短刀抵住自己后颈,逼问阁中秘宝下落。那断臂,是承影剑斩断了他“三日前用刀威胁陆离”这一因,所呈现出的“今日之果”。

“蠢货,昼魂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天道。”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陆离脑中炸响,暴戾、贪婪,带着金铁摩擦的刺耳感,“见血!小子,让这柄剑尝到真正的恐惧。血是它唯一的祭品。开锋,让它痛饮。”

昼魂?夜魄?双生剑灵?陆离还未来得及细想,断臂黑袍人已陷入疯狂:“杀了他!夺剑影!”剩余两人如鬼魅般扑上,手中血光更盛。

“松林!”昼魂的声音急迫响起。

陆离猛地撞破身后古老的木窗,裹挟着那朦胧的承影剑影,从高耸的藏楼直坠而下。下方,正是那片幽深如墨的古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