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补丁加载后的第三个小时,地堡7号骤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全境断电。

下一秒,所有电子设备疯狂重启,应急灯惨白的光芒像手术刀般割裂黑暗,每一块屏幕上都开始闪烁着陌生的猩红文字,字符扭曲如蠕动的血虫:

“协议覆盖中……情感模块异常……启动清除程序。”

我明白了。

归墟系统,那个我们试图入侵和修补的高维存在,正在反向清洗我们。

我的头像被烧红的铁烙过,颅内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同时穿刺,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神经末梢的炸裂;耳边响起无数重叠的低语,像潮水般涌来,又像尖啸般退去,声音在颅骨内壁反复折射,最终凝成一道冰冷、机械的指令:

“删除……删除……低等意识不得篡改神谕。”

我扑到一面还算完好的观察窗前,借着外面应急灯的反光,看到了自己的手臂——皮肤下,与黑晶石同源的黑色纹路正像活物一样,缓缓向我心脏的位置蔓延,触感如冰蛇游走,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刺骨的麻木。

那不是血管,是“逻辑病毒”的物理形态,是高维信息流对低维血肉之躯的侵蚀,是代码在血肉中刻下的墓志铭。

“林野!”

苏玥一脚踹开门冲了进来,金属门框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她身上还带着刚从塔顶下来的风霜,发梢结着细小的冰晶,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掌心滚烫,像握着一块即将熄灭的炭火:“共鸣塔还能撑十分钟!十分钟后,整个地堡网络会彻底锁定你,你会被数据洪流撕碎!”

我喘着粗气,感觉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喉咙里泛起腥甜。

冷汗顺着脊椎滑下,浸湿了后背的布料,黏腻冰冷。

我摇了摇头:“不,塔不是终点……我是。”

我挣开她,跌跌撞撞地扑到工作台前,图纸散落一地,指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我从一堆图纸下翻出我那本写满代码草稿的病历本,封皮早已磨损,边角卷起,像一本被反复翻阅的遗书。

我用颤抖的手在最后一页写下指令,笔尖划破纸张,留下深陷的墨痕:

将共鸣塔的信号源,反向接入我自己的神经系统。

用我的身体,作为一台“活体编译器”,为这个世界持续不断地运行我们写入的新协议。

苏玥看懂了我的意图,一把抢过本子,眼睛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落下:“你会被烧成灰的!”她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角牵动时牵起一阵抽搐:“以前在游戏里,我靠系统‘肝’装备和熟练度。现在……我拿命‘肝’一个未来。”

就在这时,老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金属靴在地面刮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像是刚从地狱爬回来:“白塔议会……派了三支清剿队下来!顾明远亲自带队,广播里说……说你林野已经成了归墟的新载体,为了防止污染扩散,必须就地处决!”

话音未落,地堡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仿佛大地被无形的巨爪撕开。

地底裂隙中开始喷发出浓郁的黑色雾气,带着腐朽金属与烧焦神经的气味,雾气翻滚如活物,冰冷潮湿地舔舐着皮肤。

雾气中,一双双无声无息的红眼亮起,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只有视网膜上突然浮现的猩红光点,像深渊中睁开的眼睛。

新型墟兽,“静默猎犬”,它们不靠视觉和听觉,专门猎杀那些携带高维信号的生命体。

现在,我就是整片区域里最亮的一盏灯。

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动手!”我冲他们吼道,声音嘶哑如裂帛。

他们用手臂粗的铜线将我的四肢死死固定在冰冷的维修台架上,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渗骨髓。

一个从报废铁壳义体上拆下来的神经接口被重重按在我的后脑,冰冷的探针刺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是电流般的麻痹感蔓延全身。

苏玥流着泪,指尖微微发抖,将一片片从塔底剥离的情绪传感器贴满我的胸口。

每一片贴上时,都传来轻微的粘连感和微弱的电流震颤,像在为一具即将启动的机器接线。

我咬破手指,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控制面板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我用染血的指尖,颤抖却坚定地按下了启动键。

刹那间,整座地堡的灯光骤然亮如白昼,电流在管道中奔涌的嗡鸣声贯穿四壁,我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上拉扯,剧烈地抽搐起来,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

皮肤表面泛起诡异的金属光泽,像被镀上了一层液态汞,触感冰冷而滑腻。

口中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串串毫无意义的二进制音节,声音干涩、机械,像一台坏掉的读码器。

监控屏幕上,我的脑波频率曲线正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向上攀升,最终与共鸣塔的塔波完美同步,形成一道势不可挡的逆向数据流,直冲地底深处。

地堡外,顾明远率领的清剿队刚刚抵达,风雪呼啸,金属履带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轰响。

他看着监控设备上传回的实时画面,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凝滞。

“他用自己的神经系统在当服务器……他疯了!”

苏玥挡在了通往核心控制室的唯一通道前,甩了甩手,两团炽热的火焰在她掌心升腾而起,火光映照她决绝的侧脸,发丝在热浪中微微卷曲。

“你们管这个叫疯狂?”她冷冷地看着顾明远,声音如刀锋划过冰面,“我管这叫……开工。”

而在我的意识即将被无尽数据彻底湮灭的前一刻,我忽然在混乱的信息流中,听到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我的妹妹。

“哥,我在新世界等你。”

那声音带着童年夏夜蝉鸣的温度,带着她踮起脚尖为我系鞋带时的轻柔气息,像一束光穿透了数据的风暴。

我的嘴角,在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微微扬起。

这次……换我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