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茶烟惹风波

苏昭华每日深夜送茶的事,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后宫。御茶房的宫女们看她的眼神变了,有羡慕,有嫉妒,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唯独负责给各宫送茶的张嬷嬷,见了她总爱甩脸子,话里话外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讥讽。

这日清晨,苏昭华正在晾晒新采的茉莉,准备给萧景珩做茉莉香片。张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趾高气扬地闯进来,手里的茶盘“哐当”一声砸在石桌上,震得茶具叮当乱响。

“苏昭华,你倒是清闲!”张嬷嬷叉着腰,三角眼睨着她,“淑妃娘娘要喝今年的雨前龙井,你赶紧备好,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苏昭华认得那茶盘里的茶具——是淑妃的专用凤纹盏,据说价值连城。她放下手里的茉莉花,轻声道:“雨前龙井在东厢房的冰窖里存着,我这就去取。”

“取?”张嬷嬷冷笑一声,突然抬手扫掉石桌上的茉莉花,雪白的花瓣落了一地,“谁知道你存的龙井是不是掺了假的?毕竟你家那茶坊,可是有‘前科’的!”

两个小宫女跟着哄笑起来,踩踏着地上的花瓣,故意往苏昭华脚边碾。

苏昭华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可以忍别人说自己,却不能忍他们辱没父亲和福兴茶坊。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一片被踩脏的茉莉,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张嬷嬷,茶有优劣,人有善恶。我家的茶从不掺假,就像我做人,从不弯腰。”

“你还敢顶嘴!”张嬷嬷被噎得脸色发青,伸手就要去撕苏昭华的宫装,“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也敢在御茶房摆谱!”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谁敢动朕的御茶女官?”

张嬷嬷的手僵在半空,回头一看,吓得“噗通”跪在地上。萧景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侧跟着李德全,脸色冷得像结了冰。两个小宫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苏昭华也愣住了,手里还捏着那片脏了的茉莉,花瓣上的水渍像极了眼泪。

萧景珩没看跪在地上的人,径直走到苏昭华面前,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眶上:“怎么回事?”

“陛下,奴婢……”苏昭华刚要开口,张嬷嬷就哭喊起来:“陛下恕罪!是奴婢管教不严,这苏昭华怠慢淑妃娘娘,还顶撞老奴,老奴一时气急才……”

“是吗?”萧景珩打断她,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茉莉,又看向石桌上那套凤纹盏,“淑妃要喝龙井?”

“是……是娘娘晨起觉得口干,特意吩咐的……”张嬷嬷结结巴巴地说。

萧景珩突然笑了,笑意却没达眼底:“李德全,去看看淑妃宫里的时辰牌。”

李德全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来,低声道:“陛下,淑妃娘娘卯时便去给皇后请安了,此刻还在中宫未归。”

张嬷嬷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淬了冰:“御茶房的规矩,顶撞上级,杖二十;假传妃嫔懿旨,杖五十;辱没朝廷命官(苏文远尚未定罪,仍属朝廷登记的茶商),杖一百。你自己选,是领罚,还是去慎刑司说个清楚?”

张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陛下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是老奴糊涂,被猪油蒙了心!”

萧景珩没再理她,转头看向苏昭华,见她手里还捏着那片脏茉莉,眉头微蹙:“手怎么了?”

苏昭华这才发现,掌心被花瓣上的细刺扎破了,渗出细小的血珠。她慌忙把手背到身后:“没事,陛下,就是不小心被扎了下。”

萧景珩却拉住她的手腕,轻轻摊开她的手心。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碰到她掌心的伤口时,动作却格外轻柔。“李德全,传太医。”

“陛下,真的不用……”苏昭华脸颊发烫,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在朕这里,不用逞强。”萧景珩的声音很轻,却像温水一样,慢慢淌进她心里。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嬷嬷,声音陡然转冷,“拖下去,按规矩领罚。御茶房的管事,换成旁人。”

张嬷嬷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御茶房终于安静下来。萧景珩看着满地的茉莉花瓣,弯腰捡起一片还算干净的,放在鼻尖轻嗅:“这茉莉不错,做香片正好。”

苏昭华的心“怦怦”直跳,低着头不敢看他,只小声说:“奴婢这就去做,保证陛下午时能喝上。”

“不急。”萧景珩松开她的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她,“这是止血的药膏,自己涂上。”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在御茶房,不必怕任何人。有朕在,没人能动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玄色的龙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起地上的几片茉莉,像白色的蝴蝶,追着他的脚步飞了出去。

苏昭华握着那瓶玉膏,手心的伤口仿佛都不疼了。她看着萧景珩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片被践踏的茉莉,好像又重新开在了心里,香得让人眼眶发热。

午时,苏昭华端着新做好的茉莉香片去乾清宫。刚走到回廊,就见淑妃带着一群宫女迎面走来。淑妃穿着一身水绿色宫装,珠翠环绕,容貌艳丽,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敌意。

“这不是苏姑娘吗?”淑妃停下脚步,声音柔得像水,却淬着冰,“听说陛下为了你,杖责了御茶房的张嬷嬷?”

苏昭华屈膝行礼:“奴婢参见淑妃娘娘。”

“免礼吧。”淑妃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茶盘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陛下如今只喝你煮的茶?看来你的手艺,确实比旁人强些。”她突然伸出手,看似要去碰茶盏,指尖却猛地一歪,“哎呀”一声,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温热的茶水溅了苏昭华一裙角,茉莉花瓣混着碎瓷片,散了一地。

“真是对不住,”淑妃故作惋惜地拍了拍手,“手滑了。这茶……怕是喝不成了。”

宫女们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谁都知道,淑妃是皇后的表亲,向来骄纵,故意摔了茶盏,就是在给苏昭华下马威。

苏昭华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淑妃得意的脸,突然弯腰,捡起一片没被弄脏的茉莉,放在鼻尖轻嗅。她直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微微一笑:“娘娘不必愧疚。这茉莉香片讲究的是‘心诚’,心不诚,茶自然留不住。”

淑妃的笑容僵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奴婢是说,”苏昭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煮茶时,心里想着陛下能喝得舒心,茶就会香;若是心里装着别的念头,茶也会变味。就像这茶盏,若是与茶无缘,摔了也是自然。”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着淑妃:“娘娘若是喜欢茉莉香片,奴婢回去再做一壶便是。只是不知娘娘此刻的心情,适合喝温的,还是凉的?”

这话看似恭敬,却绵里藏针——既点出淑妃心不诚,又暗讽她心思不正。

淑妃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茶女,嘴巴竟这么厉害。

就在这时,萧景珩的声音传来:“朕看,淑妃此刻的心情,适合喝凉的。”

众人回头,只见萧景珩站在不远处,不知听了多久。他走到苏昭华身边,看到她裙角的茶渍和满地的碎瓷,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李德全,”他淡淡道,“淑妃手滑,怕是累着了。送她回宫歇着,禁足三日,好好养手。”

淑妃脸色大变:“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萧景珩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剑,“你自己心里清楚。朕的宫里,容得下犯错,却容不下算计。尤其是算计到朕的人头上。”

他转向苏昭华,语气瞬间柔和下来:“茶摔了无妨,再煮便是。朕等你。”

苏昭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摔碎的茶盏、践踏的茉莉,都成了垫脚石,让她在这深宫里,一步步靠近温暖的光。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盘,轻声应道:“是,陛下。”

阳光穿过回廊的雕花窗,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与萧景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极了茶与壶,紧紧相依,谁也离不开谁。

而中宫的凤椅上,皇后听着宫女的回报,捏碎了手中的玉如意。她看着铜镜里自己姣好却冰冷的脸,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苏昭华?本宫倒要看看,你的茶香,能不能挡得住这后宫的风刀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