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探锦绣阁:烂摊子与死账

冰冷的药味还粘在喉咙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杏仁苦气余韵。苏青青靠在冰冷的床柱上,周嬷嬷粗糙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传递着一点微弱而颤抖的暖意。

“小姐,您真要去铺子?您这身子骨……”周嬷嬷的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去。”苏青青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进这死寂的空气里,“再不去,苏家这点骨头渣子,就要被那两条豺狼啃干净了。”

她推开周嬷嬷想要搀扶的手,强忍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闷痛和那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一点点挪下床。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这具身体,被毒药和绝望侵蚀得太深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那尖锐的痛楚刺激着昏沉的神经。

不能倒!苏青青,现代互联网的修罗场里杀出来的总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毒,这点病,这点虚弱,压不垮你!她在心里对自己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性。

周嬷嬷看着她惨白如纸却异常倔强的脸,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是更深的痛惜。她不再劝阻,只是默默上前,用尽全力支撑住苏青青摇摇欲坠的身体,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努力为孱弱的幼苗抵挡风雨。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深秋的寒风裹挟着枯叶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苏青青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院子萧瑟,枯枝败叶无人打扫,廊下积着厚厚的灰尘。昔日苏家虽非顶级豪富,却也该有几分体面,如今却处处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破败气息,比周嬷嬷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袄子还要寒酸。

锦绣阁。苏家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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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青抬眼望去,铺面就在主宅临街的倒座房里,黑底金字的招牌倒是还在,只是那“锦绣”二字,金漆剥落了大半,灰蒙蒙的,像蒙着一层丧气。大门虚掩着,门可罗雀。

“小姐,慢点……”周嬷嬷的声音带着哽咽,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苏青青没说话,只是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地倚靠过去,目光死死锁着那扇破败的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冰冷。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哪怕这脊梁骨此刻脆得像一根枯枝。输人不输阵,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尤其是在那群吸血的豺狼面前!

刚艰难地挪到铺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哟!这不是周嬷嬷吗?不好好守着咱们病恹恹的大小姐,跑这破铺子来干嘛?难不成,大小姐终于‘想通’了,让你来拿那点压箱底的体己,去填那无底洞的药钱?”

门帘“哗啦”一声被撩开,一个穿着桃红色绸缎夹袄、头上簪着赤金步摇的妇人扭着腰肢走了出来。她约莫三十出头,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也盖不住眼角的细纹和眉梢那股子掩不住的市侩精明。正是二叔苏正礼塞进来的“帮手”,柳姨娘。

柳姨娘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先是嫌恶地在形容枯槁的周嬷嬷身上刮过,随即落在被周嬷嬷半扶半抱着的苏青青身上。看到苏青青那副风吹就倒、面无人色的样子,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幸灾乐祸和彻底的不屑。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柳姨娘夸张地用手帕掩住口鼻,仿佛苏青青身上带着瘟疫,“您怎么自个儿跑出来了?这要是再吹了风,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老爷和二爷三爷还不得心疼死!”她嘴上说着心疼,语气却充满了虚伪的尖酸。

苏青青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只是一团聒噪的空气。她借着周嬷嬷的力,径直绕过柳姨娘那散发着廉价脂粉香气的身体,一步一挪地跨进了锦绣阁的门槛。

铺子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陈旧布料和淡淡霉腐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苏青青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她扶着冰冷的柜台站稳,目光缓缓扫过。

心,一点点沉入冰窟。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绸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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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原主印象里那些流光溢彩、堆叠如山的绸缎早已不见踪影。巨大的货架空空荡荡,蒙着厚厚的灰尘。仅存的几匹布料,被随意堆在角落,像一堆被人遗弃的垃圾。颜色晦暗陈旧——灰扑扑的靛蓝,土得掉渣的酱紫,褪了色的老绿……款式更是老掉牙,花纹模糊不清,布面粗糙黯淡,毫无光泽可言。这分明是十年前就该被淘汰的积压陈货!

几个无精打采的伙计缩在角落里,看到苏青青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低下头去,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整个铺子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死气。

“呵,大小姐真是好兴致,拖着这副身子骨也要来看看这祖传的‘基业’?”柳姨娘扭着腰跟了进来,声音在空旷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您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老鼠都不乐意在这儿做窝!库房里堆的那些破烂,白送都没人要!还欠着‘汇通号’整整五十两银子的死账,利滚利,眼看就要翻天了!”

她一边说,一边扭着腰走到柜台后面,动作粗鲁地翻出一个厚厚的、边缘磨损严重的账本,“啪”地一声摔在积满灰尘的柜面上,激起一片灰雾。

“五十两?”苏青青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可不是嘛!”柳姨娘像是终于逮到了倾泻怨气的口子,唾沫星子横飞,“年前进的几批南边来的次等货,全砸手里了!再加上老爷那病……金山银山也填不满的无底洞!铺子里早就入不敷出,伙计的工钱都拖欠了两个月!更别说老爷的药……”她顿了顿,脸上挤出几分虚假的哀戚,“唉,大夫开的方子里有几味贵重的药,都……都断供三日了。老爷他……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听着都揪心呐……”

断药三日!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青青的心口!原主记忆中父亲苏正德那蜡黄枯槁、咳得撕心裂肺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二叔苏正礼那张堆满假笑的胖脸也同时闪现——他送来的那碗参汤!那丝若有若无的杏仁苦味!

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苏青青的四肢百骸里疯狂奔涌!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立刻撕碎眼前这个帮凶的冲动!

“所以呢?”苏青青缓缓抬起头,那双因为病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此刻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看向柳姨娘,“柳姨娘今日来,是给我送药钱的?”

柳姨娘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随即又挺起胸脯,脸上堆起更“真诚”的笑容:“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这不是为难妾身嘛!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哪来的钱?不过嘛……”她话锋一转,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脸上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的悲悯表情。

“二爷三爷是真真儿心疼您和老爷啊!他们说了,只要大小姐您在这份契书上签个字,按个手印,锦绣阁这烂摊子,他们兄弟俩就咬牙扛了!该还的债,他们去还!老爷的药钱,他们立刻派人去买最好的!保管让老爷少受罪!您呢,也能安心养病,再不用为这些糟心事劳心伤神了!等您身子骨养好了,二爷说了,一定给您寻一门风风光光的好亲事,下半辈子安安稳稳的,多好!”

那张纸被柳姨娘殷勤地递到苏青青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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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黑字,赫然是一份《自愿放弃苏氏锦绣阁家产及债务处置权声明契书》!

条款写得极其“漂亮”:

*声明人苏青青(病弱无力经营),自愿将名下所有关于苏氏锦绣阁的产业份额及经营权,无条件转让给二叔苏正礼、三叔苏正信共同代管。

*声明人放弃对锦绣阁一切债务的追索权及未来可能收益的分配权。

*作为补偿,二叔三叔承诺承担苏正德一切医疗费用,并负责苏青青未来婚嫁事宜。

*声明人需按手印确认,即时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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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句句,看似公允,实则字字陷阱!一旦签下,苏青青父女不仅会彻底失去祖产,连父亲治病的钱都要仰人鼻息!更别提那所谓的“风风光光好亲事”,怕不是另一个张员外家的傻儿子在等着!

好一个“自愿放弃”!好一个“代为扛起”!好一个赶尽杀绝、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计!

柳姨娘还在喋喋不休,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急切:“大小姐,您快看看,这可是二爷三爷费尽心思为您和老爷争取来的活路啊!快签了吧,签了字,老爷的药马上就到!您也省心了不是?”她甚至从怀里掏出一个劣质的、印泥都干涸发黑的小印盒,殷勤地打开,递到苏青青面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二爷许诺给她的那份“辛苦费”。

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仅有的几个伙计也偷偷抬眼,麻木或怜悯地看着这边。周嬷嬷扶着苏青青的手在剧烈颤抖,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滚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满是绝望。

苏青青的目光,从那张散发着墨臭和阴谋气息的契书,缓缓移到柳姨娘那张涂脂抹粉、写满算计的脸上。又从柳姨娘脸上,缓缓扫过这破败不堪、积压如山、死账累累的铺子。

五十两死账,积压的垃圾布匹,断药三日的父亲……还有眼前这张迫不及待要将她敲骨吸髓的契书!

现代被榨干骨髓的愤怒,穿越后被毒杀的冰冷恨意,目睹这烂摊子的窒息绝望,还有这赤裸裸的、趁你病要你命的逼迫……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她没有像柳姨娘预想中那样崩溃哭泣,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拒绝。

她反而笑了。

那笑容苍白、虚弱,绽放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嘴角弯起的弧度冰冷而锋利,眼底深处,那簇在病榻上点燃的幽暗火焰,骤然爆燃!烧尽了所有的迷茫、怯懦和绝望,只剩下赤裸裸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冰冷杀机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在柳姨娘惊愕的目光中,在周嬷嬷绝望的注视下,在伙计们麻木的围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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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青动了。

她没有去接那张契书,也没有去看那个劣质的印盒。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周嬷嬷的搀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栽倒,却硬生生用一只手撑住了冰冷的柜台边缘,稳住了身形。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她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厉决绝,高高扬起!

目标,不是契书。

是柜台角落里,那个积满灰尘、沉甸甸的、用来砸布匹印记的——黄铜镇纸!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猛然炸开!

黄铜镇纸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柳姨娘刚刚递过来的、装着劣质印泥的印盒上!

木屑飞溅!黑色的、干涸的印泥如同肮脏的血块,混合着碎裂的木片,炸得柳姨娘满头满脸!她精心描画的妆容瞬间糊成一团,桃红色的绸缎夹袄上也溅满了污秽的黑点!

“啊——!!!”柳姨娘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惊恐地捂住脸,踉跄后退,狼狈不堪。

整个锦绣阁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到极致的一幕惊呆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青青撑着柜台,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但她站得笔直!那双因为用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死死钉在惊魂未定、满脸污秽的柳姨娘身上!

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带着一种斩尽杀绝的冰冷,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药钱?”

“契书?”

“活路?”

她猛地抬手指向库房角落里那堆积压的、散发着霉味的陈年烂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刻骨的嘲讽:

“看见那些垃圾了吗?!”

手指一转,狠狠指向柳姨娘那张糊满黑色印泥、惊恐扭曲的脸:

“还有你!”

最后,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门外二叔三叔所在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不死不休的誓言:

“回去告诉苏正礼、苏正信!”

“想拿这堆破烂和一张废纸,就换走我苏家的根?”

“做梦!”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脯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但她的脊梁,挺得前所未有的直!眼底燃烧的火焰,灼热得几乎要将这破败的铺子点燃!

“锦绣阁就算只剩下一根烂椽子!”

“就算我苏青青今天死在这里!”

“也轮不到他们!”

“来替我‘扛’!”

“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无尽的怒火和濒死反扑的狠戾,在空旷破败的锦绣阁内轰然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