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末年,关中咸阳。
嬴婴深衣长冠,神色从容,斋戒沐浴后从玉阶上缓步走下。
天色暗淡,秋风萧瑟。
不安之感逐渐涌上心头。
这位末代王孙今日要杀一个人。
乱秦五百年社稷之国贼赵高。
话虽如此,然而发觉四下无人后,嬴婴徒留一声长叹。
即便除掉那奸臣,刘邦楚军却也已兵至武关,章邯秦军也早已归顺项羽。
难啊——一切都太难了。
要如果真是大秦公子,那安排好宗室,自己出城献上玉玺符绶,乞降即可。
可偏偏现在的嬴婴,实际上却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个苦命上班族杨洛。
本身作为天文爱好者,在得知所在城市郊外这几夜会有流星消息后,一早便选好观测点,架好设备。
可谁知正要观测之时,忽然流光一闪,杨洛只觉头晕目眩,仿佛全身被无形力量裹挟,登时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来到这千年之前的大秦时代,并且也变成了嬴婴。
来就来吧,还给人整个了末代公子的头衔,这说的难听点,不就是亡国之君吗?
合着嬴政,胡亥两人使劲霍霍,六国来讨债,就让他一人个现代社畜来当接盘侠?
“玩哪?”
嬴婴只觉脑袋发涨,本来他也想去阿房宫里寻欢作乐一番,等享受够了直接带着美女随从躲到巴蜀去。
至于烂摊子,随便从宗室里面选一个,反正咸阳尚有中央军,刘邦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进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
因为还有个最大的畜生没解决,不弄死他,怕是都等不到中央军护驾。
至于怎么弄死赵高,司马迁《史记》里都写了,有闯关攻略自然不愁。
可之后的生存指南呢?那才是恐怖的地域副本啊!!!
洗劫府库、掠夺财富、屠戮宗室、纵火焚城。
这你大爷的哪一条正常人看了不害怕的?
算了,算了,不着急,不着急。
运用现代心理学知识,嬴婴努力给自己来些心理暗示。可话虽如此,豆粒般的汗珠还是一颗颗滚落。
“父王,怎么了?”
嬴建见他异常,连忙上前将其搀扶,这是他的长子。
“无事,我先去斋宫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让赵高来一趟。”
嬴建闻言神色突变:“父王,是要动手吗?孩儿这就去准备!”
嬴婴颔首,虽表面神色平静,但内心早就数万羊驼奔腾。
斋戒宫中,椒香飘逸。
“公子既已斋戒沐浴完了,为何不早登帝位啊?”
一阵尖锐阴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随之木门被缓缓推开。
面见君王,依照秦律,自然卸甲去兵,单人拜见。
“是赵丞相啊。”
嬴婴嘴角也挂着一丝笑意,不过笑容之下,是对这个畜生的无尽怒火。
“听闻公子近日——”
“动手。”
“公子说什么?”
赵高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嬴成从幕后宛若猛兽般冲出,手持铁锥,迎面就是一击。
赵高急忙闪避,将手中拂尘一扔,转身向门外拔腿就跑,不料嬴建早就于宫门等候,长剑一出,将其击杀。
“父王,奸贼已除,大秦社稷万幸啊!”
嬴建,嬴成及其随从皆跪拜于地,感慨涕零。
嬴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想笑。
这群小子恐怕还不知道几个月后将会面临什么吧?
诸侯联军,六国贵族的怒火,到时候都要倾泻在这块关中平原上。
“今奸臣已除,请父王立刻登基,挽救大秦!”
嬴婴此刻有些神经错乱,跌跌撞撞地床榻走到堂中,望了一眼英武有为的两个儿子。
他清楚自己不能干宋徽宗那种传位保命的混蛋事,于是缓缓伸出两个手指。
“父王有何吩咐?”
“登基之事从简办理即可,今晚戌时,让中尉秦史来见我。”
“那还有一件呢?”
“把阿房宫六国妃嫔的名册给我拿来。”
“啊?”
两位公子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
巫山云雨之后,嬴婴空虚地躺在御塌上。
这先秦时期的出水芙蓉,倒还真没杜牧老爷子《阿房宫赋》描绘得那么妖冶妩媚。
不过眼下该考虑的自然不是这些事,究竟如果才能保全性命,才是目前的头等难题啊。
天下,大秦,社稷,咸阳……
丢就丢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在乎那个?
嬴婴努力回想自己曾在大学图书馆研读《史记》的经历,希望这个外挂副本能给点力。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了,那个亡秦必楚的家伙简直就是白起翻版。
但咸阳就一定能守得住吗?函谷关虽说易守难攻,可现在关中哪里还有士卒能派去守关的?
更不必说某个姓刘的家伙这会儿可能已经攻破了南方武关。
天哪,让一个当代打工人来指挥一场必败无疑的守城战,这到底谁想出来的?
“陛下,中尉秦史在门外求见。”门口侍宦拉长了嗓子。
“让他来吧。”嬴成起身更衣,事情再难也得干啊。
嬴婴瞧了一眼这位中尉:“将军入座罢,咸阳城守军,如今还有多少人?”
秦史恭敬道:“禀陛下,万余人。”
听到这话,嬴婴只觉得脑壳疼,扶额叹息:“那除去咸阳内城禁卫军,能用于外围关卡的兵力呢?”
秦史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如实禀告:“回陛下,五千人。”
“五千……”嬴婴看着自己的五个手指头,他是真不明白什么样的操作能把当年百万秦军霍霍得只有五千人。
“武关的贼寇,如今兵力多少?攻势如何?”
“叛贼士卒约五万左右,士卒骁勇善战,军队攻法变幻,着实不好对付。”
好消息,这家伙说的是真话。坏消息,这家伙说的是真话。
嬴婴拖着沉重步子从御座走下,将手搭在这位中尉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
“朕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你和朕说实话,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应对?”
秦史俯首跪拜:“臣唯有死战,方才能报始皇帝与陛下厚恩。”
“好啊——有你这样的忠臣,实乃大秦幸事。”嬴婴弯腰握住他的手,“朕今日便擢升你为太尉,掌管全城军队,咸阳,就靠你了。”
“臣,领命。”秦史感激不已。
目送这位新任太尉离去后,嬴婴连忙让侍从去传召自己的两个儿子商议要事。
集中全城士卒守咸阳,然后和刘邦玉石俱焚?
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正常人,做出这种决定,除非他脑子坏了。
外人始终是靠不住的,让你做太尉,不过是挂个虚名,实则是要把中尉一职,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然后嘛,自然是要避敌锋芒,迁都了。
嬴婴将玉樽清酒一饮而尽,以缓解过度紧张引发的躯体化反应。
“儿臣拜见父皇。”
嬴成,嬴建先后赶到,俯身行礼。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穿着礼服深衣,是嫌城中还不够危急吗!”
面对父皇怒斥,两位皇子不明所以,只得跪拜认错请罪。
“起来——和父皇说说,眼下时局,拿出你们的对策。”
嬴成暗中推搡了嬴建一下,嬴建会意起身行礼:
“儿臣以为,虽说河北章邯已降楚,然二十万秦卒妻儿老小尚在咸阳,并非与此逆臣同心。”
“说下去。”
“若是能先将盘旋于武关的刘邦军先行解决,稳固朝局,整顿军力,再说服章邯里应外合……”
嬴婴心中一动,这小子说的确实有道理,其谋划远见,真不愧是大秦王孙。
但话虽如此,他也终究难以避免时代局限性,他哪里知道刘邦是什么?章邯又是什么人?
要不是这种自己提前看过《太史公书》,说不定真着了这小子的道。
“建儿,你莫不是把问题想的太过简单了。”
嬴婴闭上双眸,摇了摇头。
“请父皇训斥指点。”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从章邯裹挟着秦军造反的那一刻起,咸阳家眷,对他们也就起不到什么威胁作用了。”
“至于你说解决刘邦军,你可知这支楚军将才之多,士卒之强,又岂是你说灭就灭的。”
“儿臣明白了,请父皇指示。
嬴婴等的就是这句话,故作哀叹道:“国家不幸,事到如今,也只好迁都了。”
“迁都!”二人闻言均是一惊。
“怎么?莫非你们两个小子还有更好的办法?”
“父皇,绝不可迁都啊!我大秦自孝公与商君定都咸阳,已百余年矣,断不可弃城而逃啊。”
嬴成乃性情中人,当即声泪俱下,悲愤相劝。
嬴婴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还没破城,他个做君王的抛弃百姓先开溜这属实不太好。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中国历史上有几个末代君主能像崇祯皇帝那样?外敌入侵,不都学了唐玄宗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撤离路线倒还真和安史之乱有点相似诶。
这都哪儿跟哪啊?
嬴婴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胡思乱想全都甩掉后,缓步来到嬴成身边:
“你要实在想留下来,朕是不会阻拦的。”
“我……”
嬴建立刻将话茬接过去:“敢问父皇欲迁都何处?”
嬴婴指着案上地图一处:“咸阳城西三百里,雍城。”
内史雍城,乃秦故都,秦先祖里国于此,直至秦孝公时,方才寻觅新都咸阳。
毕竟是曾经的首都,基础设施也还算完善,到了那里,观便可望局势发展之后再做打算。
就项羽那个诸侯联军的凝聚力,一旦进入咸阳这座富丽堂皇的魔都,势必要因利益分配而产生分歧,继而内部瓦解。
鸿门之宴,背弃王约,这些高中语文课本里学到的知识,恰恰指出了联军松散破碎的本质。
即便他们能够团结一心,继续西进伐秦,嬴婴也能够选择陇西或者巴蜀,再度撤离,或者迎敌。
总之无论如何,咸阳目标太大,负担太重,绝不能再待下去。
作为一个当代普通人,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父皇迁都雍城,可曾想过城中百姓,该给他们什么交代?”
嬴建已从最初震惊中缓过神来,脸色阴沉,攥紧双拳表达无声愤怒。
“那便告诉他们,皇帝去西狩了。”
嬴婴自知理亏,但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就连慈禧当年的理由都被用上了。
“此番迁都,实乃无奈之举,现在积蓄力量,是为了日后再起,无论你们理解与否,朕就就说这么多。”
嬴建长舒一口气,目光冷漠地看着嬴婴:
“父皇既然决定了,那便下令罢,儿臣和成弟,奉命便是。”
“好,嬴成,今让你做中尉,立刻停止向武关派遣士卒,并占据武库,封锁咸阳。”
“儿臣,领命。”嬴成声音低沉。
“嬴建,朕如今让你做治粟内史,统计城中财物,连同图书典籍,一并向雍城转移。”
“诺。”嬴建淡淡回应。
“快去办吧,时不我待。”
有了钱粮和兵马,便有了最基础的物质保障,最起码能先到雍城稳一段日子。
而带走了山川图册,户口书籍,嬴婴倒要看看那位萧何丞相还能玩出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