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计算器上的裂痕,烤箱里的微光

深夜。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手机屏幕散发出幽蓝、冰冷的光,映照着孟小倩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沉睡的零星灯火,却照不进这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房子里。

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手机里那个冰冷的计算器APP,而是一沓更冰冷、更沉重的实体账单。

物业催缴单上鲜红的“滞纳金”触目惊心;瑶瑶幼儿园发来的下季度学费预缴通知,金额后面那一串零像在无声地嘲讽;上个月信用卡账单的“最低还款额”提醒,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它们杂乱地堆叠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像一座座无形的小山,沉沉地压在孟小倩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窒息感。

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停留在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数字上:¥28,200.00(预估月支出)。

近三万。

这个数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分昼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轰鸣。

白天投出去的简历再次石沉大海。HR或委婉或直接的拒绝言犹在耳:

“孟女士,很遗憾通知您…您的履历空白期稍长,与当前岗位需求匹配度不高…”

“我们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熟悉最新设计潮流和软件的人才…”

“抱歉,该职位已有更合适的人选…”

每一次冰冷的回音,都像在她已然摇摇欲坠的财务悬崖边,又狠狠地推了一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一点点吞噬着她残存的体温和力气。

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坠着她的眼皮,她无力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沙发边缘粗糙的布料,传来微弱的刺痛感,却无法驱散心底的麻木。空旷的房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沉闷嗡嗡声,单调地重复着,像极了命运对她无情的、永不停止的嘲笑。

“妈妈…”

一声怯生生的、带着浓浓睡意和不安的轻唤,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孟小倩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儿童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窄窄的缝。瑶瑶抱着她那只洗得发白的粉色小兔子玩偶,赤着脚站在门口昏暗的光影里。小丫头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有些蓬乱,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依赖。

“瑶瑶?”孟小倩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疲惫与绝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唇角挤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她张开手臂,“来,过来妈妈抱抱。”

小丫头像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立刻迈开小短腿扑了过来,一头扎进孟小倩怀里,冰凉的小脚踩在她的腿上。瑶瑶用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未散的惊悸和哭腔:“妈妈…我梦见爸爸了…他又走了…我追啊追…跑得好快好快…可是…可是我追不上…我叫他…他不回头…”

滚烫的、小小的泪珠,顺着孟小倩颈部的皮肤滑落,烫得她心脏骤然紧缩,像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同时扎中。

“瑶瑶不怕,瑶瑶不怕…”她用力抱紧怀里微微颤抖的小小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儿单薄的背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梦都是假的,知道吗?你看,妈妈在这里,妈妈永远都在这里,陪着瑶瑶,保护瑶瑶。”她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爸爸…爸爸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等他忙完了…也许…”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一股浓重的酸涩堵在喉咙口。

看着女儿依赖的小脸,感受着那滚烫的眼泪和细微的颤抖,那份在民政局台阶上立下的、“跪着也要爬完”的决心,再次被注入了一股悲壮到近乎惨烈的力量。

为了瑶瑶!

为了怀里这个把她当作全世界的小人儿!

她必须找到活路!必须!

孟小倩的目光,无意识地再次扫过冰箱门。

那张瑶瑶用稚嫩笔迹写下的粉色便签条——“妈妈,wo xiang chi ni zuo de dan gao!(我想吃你做的蛋糕!)爱你的瑶瑶”——依旧贴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灯塔。

而就在便签条旁边,一张被随手贴上去、印着“幸福里社区邻里互助团购群”二维码的绿色宣传单,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那是居委会热心肠的张阿姨前几天硬塞给她的,当时她心乱如麻,随手就贴冰箱上了。

一个念头,如同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挣扎许久后终于看到的一线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和渺茫的希望,猛地刺穿了孟小倩被绝望笼罩的心房!

烘焙!

她想起了恋爱时,为了讨好任达华那个挑剔的胃,她曾如何一遍遍翻看食谱,笨拙地练习打发奶油、控制烤箱温度。想起了瑶瑶每次吃到她做的、哪怕是最简单的小饼干时,那满足得眯起眼睛、像只小猫咪般舔手指的可爱模样。甚至想起了偶尔接瑶瑶放学时,分享给同小区妈妈们的小点心,她们随口的一句“小倩妈妈,你手艺真好,比外面买的香多了!”

那些被尘封的、关于烤箱的、带着甜蜜与烟火气的记忆碎片,此刻在绝境中,突然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意义。

也许…也许这个曾经只为取悦他人、只为女儿开心而存在的手艺,这个被生活逼到了墙角、几乎要被遗忘的技能…能换回一点点活命的钱?

这个想法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她眼中沉寂的光!

她轻轻地将已经重新陷入沉睡的瑶瑶抱回小床,仔细掖好被角,在小丫头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某种决绝的勇气,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和明亮。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儿童房,关好门,像一名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径直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冷藏室——还好,有做蛋糕最基础的存货:几枚鸡蛋、半盒牛奶、一小袋低筋面粉。黄油快见底了,细砂糖也只剩小半罐。不多,但足够支撑一次笨拙的尝试。

深夜的厨房,成了孟小倩孤军奋战的沙场。

头顶节能灯管发出惨白的光,照亮操作台上的一片狼藉。打蛋器金属头碰撞玻璃碗壁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节奏感。她翻出那本落满灰尘、边角卷起的《家庭烘焙入门》,就着灯光,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着戚风蛋糕的步骤。

分离蛋黄蛋清——手一滑,一颗宝贵的蛋黄“啪叽”掉进了蛋清碗里,瞬间污染了那碗她小心翼翼呵护的“希望”。她低低咒骂一声,手忙脚乱地试图补救,结果只是让场面更加惨不忍睹。

打发蛋清——手腕酸痛得像要断掉,打蛋器高速旋转的嗡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蛋清的状态总是不尽如人意,要么太稀软像泡沫水,要么粗糙得如同豆腐渣。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筛入面粉——细密的面粉像白色的烟雾般扬起,呛得她咳嗽,操作台、地面、甚至她自己的头发和睡衣前襟,都沾上了一层白霜。

预热烤箱,设定温度和时间——她紧张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旋钮和电子屏,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全凭书上模糊的指示和记忆中残存的感觉。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鸡蛋、牛奶和面粉混合的、带着生涩感的甜香,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异常漫长。

终于——

“叮!”

烤箱清脆的提示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厨房里令人窒息的紧张。孟小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到烤箱前,带着手套猛地拉开了烤箱门!

一股浓郁的、甚至有些刺鼻的焦糖味混合着一股奇怪的蛋腥味扑面而来!热浪裹挟着复杂的气味,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她看向烤网中央。

一个…勉强能称之为“蛋糕”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

本该蓬松柔软的戚风蛋糕体,此刻却塌陷得像被巨人的脚掌狠狠踩过的蘑菇云,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焦褐色斑点,边缘更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深棕色,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焦黑碳化。整个造型抽象而扭曲,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孟小倩看着这盘耗费了她半夜心力、消耗了宝贵材料的“抽象派艺术品”,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苦笑。

“呵…任达华以前总说我做的是‘生化武器’…”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疲惫,“现在看来,他那张毒嘴…虽然讨厌,但好像…也没完全说错?”

巨大的沮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靠着冰冷的橱柜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失败感和经济压力带来的绝望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一股不服输的狠劲。看着操作台上那些已经所剩无几、价格不菲的材料,想到瑶瑶期待的小脸和那沓冰冷的账单,她咬牙站了起来,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光芒:“浪费就是犯罪!再来!我就不信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客厅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

孟小倩几乎一夜未眠,头发凌乱,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身上那件米白色的家居服沾满了面粉、蛋液和可疑的焦黑痕迹,整个人像是刚从面粉厂爆炸现场逃出来。

门铃就在她对着操作台上第二次出炉、卖相依旧朴素的蛋糕胚发呆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她的闺蜜苏晴。

苏晴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衬得身形高挑,脸上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油条。然而,她那堪比探照灯的眼神,在扫过孟小倩堪比难民的形象、以及从她身后厨房里飘出来的复杂气味和隐约可见的狼藉战场时,瞬间犀利起来。

“嚯!”苏晴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惊叹,精致的眉毛高高挑起,像发现新大陆般上下打量着孟小倩,“孟小倩女士,你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半夜在家搞定向爆破面粉厂,还是被一群愤怒的蛋糕胚围攻了?这战场…啧啧啧,叙利亚战损风厨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早餐,堂而皇之地挤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目标明确地直奔厨房操作台。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孟小倩刚刚脱模、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那个第一次失败的、塌陷焦黑的“火山遗迹”上。

苏晴凑近,夸张地捏了捏自己挺翘的鼻子,柳眉蹙起,眼神里充满了戏剧性的嫌弃:“哇哦!这造型…这独特的焦香混合着蛋腥的艺术气息…孟小倩,你老实交代,这是给瑶瑶幼儿园‘环保创意手工课’做的火山模型?还是…”她顿了顿,眼神变得促狭而锐利,“…你终于决定痛下杀手,用它去毒杀任达华那个王八蛋,为民除害了?如果是后者,姐妹我精神上绝对支持!需要法律援助吗?我认识个超厉害的律师!”

孟小倩本就强撑着的神经,被苏晴这一连串精准的毒舌彻底击溃。连日来的压力、委屈、疲惫和此刻失败的难堪,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坝。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鼻尖发酸,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操作台上的狼藉,一边用沾满面粉的手背抹了把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把离婚后如山的经济压力、求职的四处碰壁、昨夜被逼无奈想靠烘焙自救却被现实狠狠打脸的困境,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说到瑶瑶的学费账单和那个绝望的计算器数字时,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颤抖。

苏晴脸上的戏谑和调侃,随着孟小倩的讲述,一点点地收敛了起来。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眼神变得专注而深沉。等孟小倩说完,发泄般地用沾满面粉的手背抹了把眼睛,苏晴默默地把还温热的豆浆油条塞进她手里。

然后,在孟小倩惊愕甚至带着点惊恐的目光注视下,苏晴伸出手,掰了一小块那个塌陷焦黑的“火山遗迹”。

“喂!苏晴!那个不能…”孟小倩的阻止还没说完。

苏晴已经面不改色地将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蛋糕块放进了嘴里!

她慢慢地咀嚼着,动作优雅得仿佛在品尝米其林三星。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极其缓慢的吞咽动作,暴露了这“美食”的真实杀伤力。

“…嗯。”苏晴终于咽了下去,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经地点评道,“口感…非常扎实,很有…饱腹感。创意独特,不走寻常路。”她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犀利,“但是!孟老板,恕我直言,如果把这玩意儿拿出去卖钱,你这行为,在法律上可以定性为‘商业欺诈’!在道德上属于‘谋财害命’!在商业上…那就是自杀式袭击!”

孟小倩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刚刚升起的一点点被倾听的慰藉又被打入谷底。

“不过——”苏晴拖长了语调,看着好友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语气陡然变得认真而有力,“你的想法本身,没错!非常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那个姓任的渣男更是死路一条!靠人不如靠己!自力更生,我苏晴举双手双脚赞成!”

孟小倩黯淡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但是!”苏晴再次强调,走到那个朴素的、新出炉的戚风蛋糕胚前,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感受了一下它的弹性,“你得搞清楚定位!做给瑶瑶当爱心点心吃,和你做出来卖给别人赚钱,这是两码事!爱心可以无限包容,顾客的嘴和钱包可是很诚实的!”

她拿起孟小倩那本翻开的《家庭烘焙入门》,指着上面花里胡哨的裱花蛋糕图片:“这些!现在都跟你没关系!先把这些花架子给我收起来!”她指着那个朴素的戚风蛋糕胚,“就做这个!基础款!成功率相对高!口感大众接受度高!成本也好控制!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当艺术家,是当个能活下来的小贩!明白吗?”

苏晴拿起孟小倩的手机,塞回她手里:“现在!立刻!马上!把你这个能吃的‘作业’,找个好角度拍几张能看的照片!光线!角度!懂不懂?不会就开滤镜!然后,发到你们那个社区团购群里去!就写…家庭手作,无添加,口感绵软,试运营特惠!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家等死强!赶紧的!别磨蹭!”

在苏晴一连串机关枪似的“毒舌鞭策”和清晰的指令下,孟小倩有些懵,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她重振精神,在苏晴的指挥下(“这边光线好!”“俯拍!显得大!”“用那个木纹背景板!”“滤镜!暖色调!”),给那个朴素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戚风蛋糕胚拍了几张勉强称得上“有食欲”的照片。

然后,她点开了那个从未发言过的“幸福里社区邻里互助团购群”。手指悬在屏幕上,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编辑了一段小心翼翼、带着卑微恳求的文字:

【邻居们早上好!】家庭手作戚风蛋糕胚试运营啦!:

选用新鲜鸡蛋、牛奶,无添加,口感绵软湿润,蛋香浓郁。

6寸¥38(试运营特惠,仅收回材料成本,恳请邻居们支持鼓励!)

仅限本小区邻居,今日下午3点后可自提(地址:X栋X单元XXX),或自行叫跑腿(费用需自理哈)。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感谢大家![抱拳][笑脸]

每一个字都反复斟酌,每一个表情符号都精挑细选。发送键,仿佛有千斤重。这一步迈出去,像是把她仅剩的一点尊严和最后的希望,都赤裸裸地押上了一个未知的赌局。

消息发出去了。

绿色的气泡孤零零地悬挂在群聊记录的最底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群里一片死寂。

只有其他邻居零星分享的买菜接龙、闲置转让信息在滚动。

孟小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点点地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海底。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和眼中逐渐熄灭的光。果然…还是不行吗?她真是太天真了…苏晴说得对,谁会买这种连个奶油都没有的、朴素到寒酸的东西…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放下手机,准备接受又一次惨败的时候——

“叮咚!”

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如同天籁般骤然响起!

孟小倩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颤抖着点开群聊。

一条@她的消息跳了出来:

李想(3栋502):@孟小倩小倩妈妈,给我来一个![鼓掌]正好下午孩子们放学回来当点心。看着不错!支持创业!加油加油![笑脸][笑脸]

简简单单的几行字。

却像一道刺破厚重云层的金色阳光,瞬间驱散了孟小倩心头连日来的阴霾!一股滚烫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暖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和鼻腔!

她死死地盯着那条消息,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怕它下一秒就会消失。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再次泛白。一种久违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卑微的感激和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有希望了!

哪怕只有一丝!哪怕只有一个订单!

孟小倩像瞬间被注入了强心针,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顾不上回应苏晴了然又带着点欣慰的眼神(“瞧你那点出息!才一单!”),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投入“生产”。她小心翼翼地给那个朴素的蛋糕胚脱模,装进干净的蛋糕盒,系上简单的丝带,动作虔诚得如同完成一件圣物。

当跑腿小哥接过那个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蛋糕盒,骑着电动车消失在小区门口时,孟小倩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刚才的狂喜迅速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忐忑与担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李想会满意吗?

蛋糕在跑腿小哥的车筐里会不会被颠簸得面目全非?

如果味道不合预期…如果被差评…

她还能接到下一单吗?这好不容易燃起的微光,会不会就此熄灭?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准备上楼。

一抬头,却看见小小的瑶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趴在客厅的窗台上,小脸紧紧贴着冰凉的玻璃,眼巴巴地望着跑腿小哥消失的方向。晨光勾勒出她小小的、孤单的轮廓。

听到脚步声,瑶瑶转过头,大眼睛里带着懵懂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小声地问:“妈妈…那个蛋糕…是给我做的吗?”

孟小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了一把,又酸又软。她快步走过去,弯腰将女儿小小的、带着晨起微凉的身体抱进怀里,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仿佛要汲取一点力量。她在瑶瑶柔软的发顶印下一个带着湿意的吻,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个…是妈妈工作的第一份‘作业’。”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快更有希望,“等妈妈赚了钱,给瑶瑶做更大、更漂亮、堆满草莓和奶油的蛋糕,好不好?”

她抱着女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

阳光正努力地试图穿透云层,在楼宇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前路依旧被浓雾笼罩,脚下的荆棘丛生,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艰险。

但,那第一缕微光,终究是艰难地、倔强地,亮了起来。